天衍宗临时议事大殿,坐落于原本皇城一处相对完好的偏殿。殿宇高阔,雕梁画栋,虽经修复,依旧能看出天都府昔日的奢靡痕迹。此刻,殿内燃着上好的宁神檀香,青烟袅袅,却丝毫无法驱散空气中弥漫的沉重与冰冷。阳光透过高大的雕花木窗斜射进来,在地面投下道道光柱,光柱中浮尘飞舞,更显殿内气氛凝滞。
大殿主位,玄微子掌教端坐云纹蒲团之上,青灰道袍纤尘不染,神色古井无波,唯有手中一柄玉柄银丝拂尘,偶尔轻轻扫过膝前,带起细微的气流。下首左右,铁战、诸葛南、冰魄仙子尹若君、星算子星空里、灵珑仙子万灵珑等各峰首座分列而坐。铁战熔岩般的真气在体表隐隐流淌,如同压抑的火山;诸葛南怀抱古剑,人如未出鞘的绝世凶兵;尹若君周身寒意弥漫,空气都似要凝结;星空里倚着蟠龙柱,懒散地晃着酒葫芦,眼神却深邃如渊;万灵珑指尖缠绕着紫色电弧,肩头的噬雷兽啃着灵果,乌溜溜的眼珠却警惕地盯着对面。
客位首位,端坐着二皇子炎无行。他今日换了一身庄重的亲王蟒袍,面容依旧温润儒雅,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努力维持着皇室的雍容气度。然而,他身后肃立的数人,却让这份温润显得格外脆弱。两名身着锦袍、气息沉凝如渊海的元婴巅峰大内总管垂手侍立。更令人心悸的是居中一位身着暗金蟠龙纹长袍、面容古拙、双目开合隐有神光流转的老者。他双手捧着一方赤红如血、雕刻着九条狰狞虬龙的玉玺——炎龙玺!丝丝缕缕的赤红龙气从玺中弥漫而出,带着沉重如山的皇道威压,隐隐笼罩着整个大殿,与天衍宗众首座自然散发的强大气息形成无声的对抗。
“掌教真人,诸位首座,”炎无行率先开口,声音清朗温和,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微微欠身,姿态放得谦恭:“天都府逆贼伏诛,皇都光复,全赖贵宗力挽狂澜,拯万民于水火。此恩此德,我大炎皇室铭记五内,父皇更是夙夜感念。”
他顿了顿,话锋如同柔滑的丝绸,悄然转向:“然,天都府盘踞皇都千年,其所聚敛之资财产业,数额之巨,牵连之广,实乃动摇国本之重器。其中,更有诸多涉及大炎各地矿脉、商路、灵田之契约地契,干系地方民生,牵涉无数依附其生存之黎庶。”
炎无行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忧国忧民之色,声音恳切:“若此等巨资巨产,尽归于一宗之手,虽显贵宗之威,然则……难免引得四方觊觎,恐生祸端。且地方产业无人主持,民生凋敝,流离失所,亦非贵宗所愿见之局面。”
他图穷匕见,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故而,父皇深思熟虑,特颁恩旨。为彰贵宗不世之功,特许贵宗于叛逆资财之中,优先挑选其中三成!此三成,无论灵石、丹药、天材地宝、功法典籍,贵宗皆可任意取之!余下七成,则当由朝廷统一接管,纳入国库。一则用以抚恤此战阵亡将士之遗属,安顿皇都流离之百姓,修缮城池,恢复民生;二则统筹调度,确保各地产业平稳过渡,不致生乱。此乃利国利民、泽被苍生之策,亦是皇室对贵宗功勋之最大认可与尊崇。还望掌教真人与诸位首座,体谅朝廷苦心,以社稷万民为重。”
一番话,冠冕堂皇,滴水不漏。将抢夺七成战利品的行为,包装成了为国为民、不得不为的大义。更是将“优先挑选三成”说成了莫大的恩典。
殿内落针可闻。只有檀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玄微子掌教依旧眼帘微垂,仿佛在静听,又似神游天外。直到炎无行话音落下片刻,他才缓缓抬起眼皮。那双深邃的眼眸平静无波,如同映照万古星空的古镜,淡淡地扫过炎无行和他身后捧着炎龙玺的老者,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拂去尘埃、直指本心的力量:
“二殿下此言,贫道不敢苟同。”
他手中拂尘轻轻一扫,仿佛扫去眼前虚妄:“天都府覆灭,乃我天衍宗万千弟子,以血肉之躯,前赴后继,血染皇都所换。其间牺牲,非言语可表。此战所获,非为充盈库藏,炫耀武力。此乃我宗弟子用命搏来之抚恤,以慰英灵;亦是宗门浴火重生、再立道统之根基,以育后辈;更是对逝者英魂,对生者血汗,一个应有的交代。”
玄微子的目光变得澄澈而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虚伪的言辞:“皇室未出一兵一卒于皇都血战,寸功未立。此刻言‘统筹接管、泽被苍生’,不觉得……有些,迟了么?”
“你!”炎无行身后,一名元婴巅峰的大内总管脸色一沉,忍不住就要呵斥。
“哼!”
一声更加冰冷、带着煌煌天威般压迫感的冷哼骤然响起!如同惊雷在殿内炸开!那捧着炎龙玺的蟠龙袍老者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神光如电!他手中那方赤红龙玺嗡鸣震颤,其上九条虬龙仿佛活了过来,发出无声的咆哮!一股磅礴浩瀚、带着镇压山河、统御八荒意志的恐怖龙威,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朝着玄微子以及天衍宗众首座碾压而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老者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震得大殿梁柱簌簌作响,“此乃大炎疆域!叛逆资财,自当归于王权!此乃天理纲常!天衍宗纵然有功,亦是臣属!岂可僭越,妄图私吞国之重器?莫要……自误!”
这龙威煌煌,霸道绝伦,蕴含着皇道法则的压制力!寻常元婴修士,在此威压之下,恐怕早已心神剧震,灵力凝滞!
然而——
“王权?天理纲常?”
一个如同熔岩奔涌的狂暴声音轰然炸响!铁战首座豁然起身!他本就魁梧的身躯瞬间拔高,熔岩般的赤红真气如同火山喷发般透体而出!皮肤下仿佛流淌着金色的岩浆,恐怖的高温让空气剧烈扭曲,发出滋滋的声响!一股纯粹、蛮横、焚尽一切规则束缚的狂暴力量冲天而起,硬生生撞向那碾压而来的煌煌龙威!
轰——!
两股无形的磅礴力量在殿中央轰然对撞!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却爆发出令人灵魂颤栗的沉闷巨响!空间剧烈震荡,光线扭曲!殿内桌椅摆设无声化为齑粉!地面坚硬的青金石板寸寸龟裂!
铁战周身赤焰熊熊,熔金色的眼瞳中燃烧着不屈的战火,死死盯着那蟠龙袍老者,声音如同巨锤砸落,字字铿锵:
“老子的拳头,就是道理!天衍宗弟子的血,染红了这皇都的每一块砖石!这战利品,是我宗儿郎用命换来的!想要?拿命来填!”
“铮——!”
几乎在铁战爆发的同一瞬间,一声清越悠长、仿佛要斩断万古的剑鸣响彻大殿!诸葛南怀抱的古朴剑匣骤然开启一线!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刺破苍穹的绝世剑意冲天而起!如同蛰伏的凶龙出渊,瞬间锁定那蟠龙袍老者!剑意所指,连那弥漫的龙威都被强行割裂开一道缝隙!冰冷、决绝、一往无前!
星算子星空里灌了一大口酒,乱发下的眼眸深邃如夜,倒映着殿内狂暴的能量乱流,嘴角勾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冰魄仙子尹若君身周寒气骤降,指尖一点晶莹霜花无声凝聚,散发着冻结万物的寂灭气息。灵珑仙子万灵珑肩头的噬雷兽猛地炸毛,紫色电弧噼啪作响。
玄微子掌教依旧端坐,手中拂尘纹丝不动。但在那煌煌龙威与铁战狂暴气势的冲击下,他身周仿佛存在一片无形的绝对领域,将所有混乱的能量乱流、精神威压尽数抚平、消弭于无形。他平静的目光看向脸色微变的炎无行,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海之力:
“二殿下,请回吧。”
“天衍宗之物,寸寸不让。”
“若皇室执意要论一论这‘王土、臣属’……”玄微子目光扫过那脸色铁青、龙玺嗡鸣不止的蟠龙袍老者,最后落回炎无行脸上,拂尘轻轻一摆,“那便,战场上见真章。”
谈判,彻底破裂。冰冷的杀机,取代了虚伪的客套,在大殿之中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