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时乱空网无声消散,无数银白光丝如同归巢的萤火,悄然没入古灯灯芯的白色火焰之中。白玉洞府重归温润沉凝,唯有凌绝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中回荡。
他单膝跪地,双手撑在冰冷的玉面上,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汗水混杂着血污,顺着额角滑落,滴在莹白的玉石上,晕开一小片暗红。身上新添的伤口纵横交错,虽不再致命,却在时空乱流的侵蚀下愈合缓慢,火辣辣地刺痛着神经。更深的疲惫源自神魂,强行融合神念、引动业火撬动时空,几乎榨干了他识海的每一分力量,此刻阵阵空虚刺痛,如同被无数细针反复攒刺。
然而,疲惫的躯壳之下,一股全新的力量感却在悄然滋生。神念虽耗尽,其“质”却在生死边缘的极限压榨下,变得更加凝练坚韧,如同被反复锻打的精铁。魂海中那点红莲火种,经历此番引动时空的尝试后,光芒似乎内敛了一分,气息却更加纯粹凝实。对时空法则那玄奥莫测的“律动”,也在无数次生死挪移中,于神魂深处烙下了一丝模糊却真实的印记。
他喘息着抬起头,目光越过那盏静静悬浮的古灯,落在那道枯瘦的身影上。太上长老依旧背对着他,灰旧的道袍纹丝不动,仿佛刚才那场凶险万分的时空之旅,不过是拂去袖上的一粒尘埃。
“神念韧劲,勉可支撑。永劫之意,初触皮毛。”太上长老那枯寂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毫无波澜的刻度,精准得令人心头发紧,“然,劫烬拳意,至此方显其‘劫’之真谛。前八式,或焚身,或裂玉,或引风,或陨星,或归墟,或红莲,或永劫,皆循天地物理、能量法则之变。虽有湮灭,终未脱‘形’’桎梏。”
凌绝心神一震,强忍着神魂的刺痛,凝神细听。太上长老所言,如同拨云见日,点出了他之前未曾深思的关隘。《劫烬拳》前八式,威力固然惊天动地,但无论是焚风烈火、归墟吞噬,还是红莲业火、时空禁锢,其破坏力终究作用于“形”——肉身、能量、空间、时间这些有形有质的存在。
“第九式,寂灭道劫。”太上长老的声音陡然变得缥缈而高远,仿佛来自宇宙洪荒的尽头,“拳中蕴一丝寂灭大道真意。此拳一出,非焚敌之躯,非灭敌之元,而是从因果层面标记其存在本身,引动诸天劫火,循其存在之‘痕’,追索其过去、现在、未来之轨迹,进行终极之‘否定’!中拳者,将从因果根源上被彻底抹除其存在的痕迹,万劫不复!”
从因果层面…标记存在…追索轨迹…终极否定…抹除痕迹?!
凌绝倒吸一口冷气,浑身汗毛倒竖!这已完全超出了他对力量理解的范畴!这不再是毁灭,而是彻底的“抹杀”!从根源上否定一个生灵存在的权利!这是何等霸道,何等恐怖的神通!难怪其修炼凶险被列为“道境不足者施展会遭大道反噬,元神溃散”!
“寂灭大道,触及世界本源法则,乃诸天之忌。”太上长老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天机的漠然,“欲掌此拳真意,非大毅力、大智慧、大机缘者不可为。更需以自身道心为引,直面大道反噬之威,于寂灭中寻一线生机。”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古潭般的眼眸第一次真正地、毫无保留地直视凌绝的双眼。目光平静无波,却仿佛蕴含着整个宇宙的浩瀚与冰冷。
“你之道心,可堪承载此寂灭真意?你之意志,可敢直面大道反噬?”
凌绝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在那双仿佛能洞穿万古的眼眸注视下,他感觉自己所有的秘密、所有的念头都无所遁形。恐惧?退缩?面对这动辄元神溃散、万劫不复的恐怖神通,谁能不惧?
然而,熔岩谷的毒火、同门的血泊、墨渊的狞笑、噬魂引的冰冷、一次次濒临死亡的绝望与挣扎…无数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飞速闪过。恐惧的寒意尚未蔓延,便被一股更加强烈、更加滚烫的火焰取代——那是刻骨的恨意,是绝境求生的执念,是攀登绝巅、掌控自身命运的渴望!
他猛地挺直了染血的脊梁,迎着太上长老那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目光,嘶哑却无比坚定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如同从滚烫的烙铁上敲打出来:
“弟子…无惧!愿承此劫!”
“善。”
太上长老口中吐出一个平淡无奇的字眼。他枯瘦的右手缓缓抬起,食指伸出,指尖并未凝聚任何光华,只是对着凌绝的眉心,极其平淡地隔空一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撕裂空间的异象。
然而,就在那指尖点落的瞬间——
轰!!!
凌绝感觉自己的整个识海,不,是整个灵魂,整个存在本身,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投入了一片绝对的、没有任何光、没有任何声、没有任何物质、甚至没有任何“存在”概念的——虚无!
寂灭!
绝对的寂灭!
这不是归墟劫海那种混乱的毁灭,也不是红莲业火焚烧业障的痛苦,而是一种彻底的、终极的“无”!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能量,没有物质,没有思维,没有自我…一切都被剥离,一切都被否定,一切都被归于彻底的虚无!
凌绝的意识,在这片绝对的寂灭虚无中,如同风中残烛,瞬间就要熄灭!他的存在感在飞速消散,记忆在模糊,情感在剥离,连“我是谁”这个最根本的认知都在瓦解!
大道反噬!寂灭真意的终极考验!这并非幻境,而是太上长老以无上手段,引动了一丝真正的寂灭大道真意,直接作用于凌绝的灵魂本源!若他道心不坚,意志崩溃,便会被这寂灭之意同化,意识彻底消散,元神归于虚无,成为真正的“不存在”!
“不——!!!”
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于寂灭虚无的最后一刹那,凌绝灵魂最深处,那点历经归墟劫海、业火焚身、时空割裂而千锤百炼的磐玉意志,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发出了最后、最疯狂的咆哮!
这声咆哮,并非声音,而是他存在意志最本源的呐喊!
“我存在!”
磐玉心诀“心如磐玉,万劫不磨”的真意被催动到极致!魂海中那点红莲火种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如同在这绝对的黑暗中点燃了一盏微弱的灯!
“我之存在,非天赐,非地予,乃我步步血火,拳拳碎玉,于万劫之中争来!”
凌绝的意志在寂灭的虚无中疯狂燃烧,“熔岩谷毒火焚身,我未死!噬魂引蚀魂夺魄,我未亡!归墟劫海碎骨裂魂,我重生!业火焚心,时空乱流,我犹在!”
“我之痕,刻于骨!刻于血!刻于魂!刻于此身所历之万劫!此痕不灭,我即永存!”
“寂灭大道,欲抹我痕?问过我拳中劫火否?!”
轰——!!!
随着这源自灵魂本源的咆哮与质问,那点微弱的红莲业火光芒,竟在寂灭的虚无中顽强地燃烧起来!火光之中,隐隐浮现出凌绝过往经历的一幕幕劫难景象:地龙爪痕撕裂血肉、焚风反噬筋骨寸断、归墟乱流切割躯体、业火焚魂之痛、时空撕裂之苦…每一次劫难,都在他的肉身、神魂、乃至存在本源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这些“痕”,是他存在的证明,是他抗争的勋章!此刻,在寂灭大道的终极否定下,这些“痕”被红莲业火点燃,化作了对抗虚无、锚定自身存在的灯塔!
嗤——!
寂灭的虚无仿佛被这燃烧的“痕”所刺痛,无形的反噬之力骤然加剧!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针,狠狠刺向凌绝燃烧的意志核心,要将其彻底扑灭!
“劫烬拳!焚我痕!照我路!”
凌绝的意志在极致的痛苦与对抗中,如同被反复锻打的精钢,愈发纯粹,愈发坚韧!他不再仅仅被动防御,反而引导着那燃烧自身存在之“痕”的力量,循着冥冥中感应到的、那寂灭大道反噬之力的来源,将所有的意志、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不甘与愤怒,化作一道无形无质、却蕴含着“否定之否定’的拳意,狠狠轰击出去!
这一拳,没有能量波动,没有空间涟漪。它针对的,是那试图抹杀他存在的“因”!
轰隆——!!!
无声的惊雷在凌绝的灵魂本源深处炸响!
寂灭的虚无如同被投入巨石的镜面,轰然破碎!
凌绝的意识如同溺水之人猛地浮出水面,瞬间回归!他剧烈地喘息着,身体因极致的消耗与灵魂层面的冲击而不受控制地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残破的衣衫。魂海中,那点红莲火种光芒黯淡了许多,却更加凝练纯粹,仿佛经历了一次涅盘。而在火种的核心深处,一缕比发丝更细、近乎透明、却散发着永恒寂灭气息的奇异“道痕”,悄然烙印其上!
寂灭道劫真意之种!以自身存在之痕为薪,于大道反噬中点燃,逆夺一丝寂灭真意!
虽微末如萤火,却已真正触摸到了那凌驾于诸天之上的寂灭大道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