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镇,虽沾了个“镇”字,实则规模不小,因地处几条要道交汇处,又靠近几处不算富庶但产量稳定的灵矿,故而鱼龙混杂,修士与凡人混居,形成了一种畸形的繁荣。白日里尚算正常,可一旦入夜,镇子西北角那片被称为“鬼蜮”的废弃矿坑区域,便成了藏污纳垢、见不得光交易的法外之地——鬼市。
阴风呜咽,卷起地上的煤灰和纸钱碎屑。断壁残垣间,零星挂着几盏散发着惨绿或幽蓝光芒的灯笼,光线昏暗摇曳,将扭曲的人影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群魔乱舞。空气中弥漫着劣质丹药的刺鼻气味、陈腐的血腥味,以及一种若有若无、令人心悸的甜腻异香——那是万毒窟毒物特有的味道。
凌绝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滴,出现在鬼市边缘一座坍塌了大半的矿楼阴影里。《劫灰无间步》让他穿行百里如同闲庭信步,气息完美收敛,混沌金丹的深邃将他的存在感降至最低。他此刻已换上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色粗布短打,脸上也用特殊的药泥做了些改变,显得粗糙沧桑,如同一个为生活所迫、铤而走险的底层散修。唯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寒星般的光,透过人群缝隙,精准地锁定着目标散发出的那一丝微弱但独特的“业障”气息。
目标在移动。穿过售卖来路不明法器的地摊,绕过散发着诡异肉香的食铺,最终拐进了一条更加幽深、两侧堆满废弃矿车和骸骨(不知是人还是兽)的死胡同。
胡同尽头,一扇锈迹斑斑、仿佛随时会倒塌的铁门虚掩着。门口阴影里,倚着一个瘦得像竹竿的黑袍人,兜帽压得很低,只露出一个苍白尖削的下巴,周身散发着阴冷的死气,如同守墓的石像。他身上那股精纯的万毒窟毒煞气息,正是凌绝追踪的目标之一!
凌绝并未立刻靠近。他神念微凝,魂海中红莲业火跳动,视野瞬间发生了变化。眼前的世界褪去了表象的色彩,只剩下灰白的轮廓,以及……一道道或浓郁或淡薄、代表着不同业障罪孽的“气”!那守门黑袍人身上,缠绕着浓得化不开的灰黑色怨气,其中夹杂着刺目的血光,不知沾染了多少无辜性命。而铁门之后,更是传来一股更加庞大、更加深沉、带着强烈天都府修士特征的暗金色业障之气,如同潜伏的毒蛟!
“据点?”凌绝心中冷笑。他没有选择硬闯,目光扫过胡同口一个售卖“匿踪符”的邋遢老修士摊位。心念一动,身影如同鬼魅般融入旁边一个废弃矿车的巨大阴影中。下一刻,阴影微不可察地扭曲了一下,凌绝的身影已出现在那老修士背后堆积如山的破烂杂物堆里,快得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耐心蛰伏,如同最老练的猎手。约莫一炷香后,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身材中等、穿着锦缎便服、商人模样的中年人走了出来。此人面色红润,笑容可掬,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但他身上那股被刻意收敛、却瞒不过凌绝红莲业火感知的暗金色业障之气,清晰地表明了他天都府修士的身份!而且,修为不弱,至少金丹后期!他手中拿着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小布袋,隐隐散发出空间波动。
守门的黑袍人对他微微躬身,态度恭敬中带着畏惧。
商人模样的修士左右看了看,便混入鬼市的人流,朝着镇外方向走去。
“大鱼离巢…”凌绝眼神一冷。他需要一个身份,一个能接近核心的身份。这个商人,或许就是钥匙。
他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商人的警惕性很高,步伐看似随意,却暗含章法,不时突然停顿,或者借着人群掩护突然变向,显然是反跟踪的老手。然而,在凌绝对空间法则的领悟和《劫灰无间步》的玄妙面前,这些伎俩如同儿戏。他如同附骨之疽,始终缀在目标身后数丈,身影在阴影、墙壁、甚至路人身后一闪而逝,完美地融入环境。
商人并未直接出镇,反而七拐八绕,来到鬼市边缘一处更加破败、几乎无人光顾的废弃驿站。他推开一扇摇摇欲坠的木门,走了进去。
凌绝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攀上驿站腐朽的房梁,透过瓦片的缝隙向下望去。
驿站内灰尘遍地,蛛网密布。商人正站在中央,手中掐诀,口中念念有词。随着他的动作,地面上一块看似普通的地砖亮起微弱的符文光芒,随即无声地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地道入口!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和更精纯的万毒窟毒煞混合着天都府灵力波动,从地道中涌出!
“果然有密室!”凌绝心中了然。商人谨慎地四下张望一番,便闪身钻入了地道,地砖随即合拢,光芒隐去。
凌绝没有立刻下去。他耐心等待。半个时辰后,地道口再次开启,商人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满意的神色,手中的黑色小布袋似乎更鼓了一些。他仔细地清理掉入口的痕迹,又谨慎地布置了一个简单的触发警戒禁制,这才离开驿站。
确认商人走远,凌绝的身影如同羽毛般从房梁飘落,落在刚才地砖的位置。他看都没看那布置巧妙的警戒禁制,伸出食指,指尖一点混沌星芒悄然亮起,对着禁制核心极其轻微地一点。
嗤!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如同烛火熄灭。那警戒禁制上的灵力波动瞬间紊乱、湮灭,彻底失效。凌绝脚下空间微漾,身影如同沉入水中,直接穿透了那块刻有符文的地砖,进入了地道!
地道向下延伸,潮湿阴冷,墙壁上布满滑腻的青苔。越往下走,那股血腥和毒煞混合的气味就越发浓重刺鼻,还夹杂着一种低沉的、非人的痛苦呜咽声!
凌绝将神念收缩至极致,仅凭红莲业火对业障的感知引路。地道尽头,豁然开朗,竟是一个巨大的、被人工开凿出的地下溶洞!
眼前的景象,让凌绝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瞬间充斥胸腔!
溶洞中央,是一个巨大的血池!池中并非纯粹的血液,而是粘稠的、翻滚着暗红色气泡的腥臭液体,里面浸泡着各种扭曲的、散发着剧毒的虫豸、植物根茎和不知名的矿石。血池边缘,竖立着数十根粗大的石柱。每一根石柱上,都用漆黑的、刻满符文的锁链,捆绑着一个人!
或者说,曾经是人。
他们大多穿着天衍宗外门或杂役弟子的服饰,此刻却已面目全非!皮肤呈现出诡异的青黑或墨绿色,肌肉扭曲膨胀,血管暴突如蚯蚓,双眼翻白,口中流淌着腥臭的涎液,发出野兽般的痛苦嘶吼和呜咽。他们的身体被强行改造,有的手臂异化成巨大的螯钳,有的背上长出渗人的骨刺,有的下半身融化成粘稠的毒液触手,更可怕的是,他们身上散发出的灵力波动极其混乱狂暴,混杂着万毒窟的毒煞和一种被强行注入的、带着天都府印记的诡异能量!
溶洞四周,还有七八个穿着黑袍的万毒窟弟子在忙碌,他们将一些闪烁着幽光的矿石粉末、毒虫汁液倾倒入血池,或者用刻满符文的骨针,刺入那些“毒人”的头顶、脊椎,口中念念有词,显然在进行着某种邪恶的仪式。
而在溶洞正前方一个高台上,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穿着暗金色镶边黑袍、脸上戴着一张惨白无面面具的身影,正负手而立,冷冷地注视着下方。他身上的业障之气最为浓烈,暗金色中带着刺目的血光,修为赫然是元婴初期!那股属于天都府核心修士的独特威压,如同冰冷的毒蛇,盘踞在整个溶洞之中!他,就是此地的掌控者!
“毒人傀儡!”凌绝瞬间明白了。天都府与万毒窟勾结,竟然在秘密抓捕天衍宗弟子,用万毒窟的秘法和剧毒血池进行惨无人道的改造,制造出这种没有神智、悍不畏死、浑身是毒的杀戮兵器!这比单纯的暗杀、投毒更加歹毒百倍!这不仅是在削弱天衍宗的力量,更是在践踏其尊严,制造恐慌!
难怪百炼峰弟子频频失踪!难怪铁战首座会遭遇伏击!他们不仅要杀人,还要把人变成对付自己宗门的武器!
就在凌绝心中杀意沸腾之际,高台上的无面人似乎心有所感,猛地转头,那双隐藏在面具后的冰冷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骤然射向凌绝藏身的阴影角落!
“谁?!”
一股强大的元婴神识如同怒涛般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