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宗东域,那座属于皇朝势力的恢弘宫殿,依旧矗立在翻涌的云海之上,灯火通明,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血腥。
殿内,千年温玉香炉中升起的青烟依旧袅袅盘旋,带着宁神的幽兰香气。轩辕策站在那幅巨大的《帝王巡狩图》前,负手而立,背影挺拔如山岳。他并未望向熔岩谷的方向,但那方寸之间发生的惨烈激战,那地龙疯狂的咆哮,那百炼峰弟子绝望的嘶吼,仿佛都清晰地映照在他深邃如渊的眼眸之中。
殿内一角,空气如同水波般微微荡漾,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无声浮现。是秦川。
“长老,”秦川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清晰地传入轩辕策耳中,“跗骨阴瘟散的毒雾已发,三头地龙尽数狂化,百炼峰石浩等人死守谷口,伤亡惨重。天都府的人,用的是‘影蛇’的路子,抹得很干净。不过……”他微微一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属下在谷口崩塌的岩层深处,用‘溯影灵光虫’留了点东西。几缕残留的、被地龙毒血浸透的‘千机引’丝线,其炼制手法,与墨雉座下‘千面毒叟’惯用的独门印记,有九分相似。位置……刚好在崩塌的岩石缝隙里,若有人仔细清理废墟,探查地龙发狂根源,不难发现。”
“嗯。”轩辕策并未回头,只是鼻腔里发出一声极淡的回应,指尖在蟠龙玉带上轻轻一叩。那清脆的微响在殿内回荡,仿佛是对秦川行动的认可。
就在这时,一直侍立在阴影中、如同隐形人般的另一名玄衣供奉,气息忽然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他手中一枚小巧的墨玉罗盘,中心一点微弱的红光,正沿着盘面急速闪烁,指向某个特定的方位。
轩辕策的目光瞬间扫了过去。
那供奉立刻垂首,声音短促而清晰:“目标动了!凌绝!方向……熔岩谷!”
殿内气氛骤然凝滞了一瞬。
轩辕策眼中那掌控一切的从容终于被一丝极锐利的光芒取代,仿佛沉睡的巨龙睁开了眼睛。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投向殿外那无垠的、翻腾着墨色巨浪的云海深渊,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那弧度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洞悉一切的算计,以及一种猎人看到猎物终于踏入预设陷阱的、冰冷的期待。
“棋子已落,墨雉,” 他低沉的声音在空旷华丽的大殿中回荡,如同宣告,又如同宣战,“你看,这棵注定焚尽阴毒的火种……燃起来了。”
熔岩谷的末日景象,在撕裂苍穹的咆哮与山崩地裂的轰鸣中达到了顶点。石浩魁梧的身影如同血染的战旗,死死钉在谷口通道前,每一次与那头毒疮遍布、最为狂暴的地龙碰撞,都爆开沉闷如雷的巨响,飞溅的血珠混杂着滚烫的岩浆碎屑,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烙下焦黑的印记。他口中喷出的鲜血尚未落地,便已被灼热的地面蒸腾成腥红的雾气。
“守住!给我守住!”石浩的嘶吼早已破碎不堪,带着内脏撕裂的痛楚,每一次挥舞那土黄灵力凝聚的巨拳,都如同在燃烧最后的生命。他身后,残存的弟子们背靠着背,在毒雾与飞溅的熔岩间组成摇摇欲坠的防线,刀剑砍在疯狂地龙的鳞甲上,迸射出绝望的火星。又一名弟子被另一头地龙甩出的、裹挟着惨绿毒焰的巨尾擦中,护体灵光瞬间湮灭,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飞出,撞在滚烫的岩壁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脆响,再无声息。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越收越紧。
“凌师弟!不能再引风了!”苏柔的惊骇尖叫在震耳欲聋的混乱中显得如此微弱。他正拼命催动青木回春诀,碧绿的光华如同风中残烛,艰难地笼罩着凌绝周身几处最致命的伤口,试图压制那狂暴反噬的力量。
凌绝置若罔闻。他单膝跪在滚烫、布满裂缝的焦黑岩石上,身体因剧痛而剧烈颤抖,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烧红的刀片。左臂和右肋那五道爪痕处,墨绿的阴煞早已被莫离长老的熔火焚灭,但此刻,一种源自他自身、更加暴烈的毁灭力量正从内部撕裂他!他强行引动的、试图模仿莫离长老焚灭之威的“烬风劫”雏形,在失去莫离浩瀚火元支撑和自身重伤失控的双重打击下,彻底化作反噬的狂龙!
嗤嗤嗤——
无数道细小的、暗红中夹杂着玉屑般微光的裂痕,如同活物般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下急速蔓延!那是狂暴的焚风之力与他新生的玉髓境骨骼本源激烈冲突,在他体内疯狂肆虐的痕迹!每一次裂痕的延伸,都带来筋骨寸断般的剧痛,灼热与冰冷两种极端的感觉在骨髓深处交替冲刷,仿佛要将他的身体从内部彻底撕裂、焚毁!
“呃啊——!”凌绝猛地昂头,发出一声混合着极致痛苦与不屈意志的嘶吼。他七窍之中,暗红的血丝再次不受控制地溢出,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沉浮。新生的玉髓境力量在这失控的反噬面前,显得如此脆弱。他能清晰地“内视”到,莹白的骨骼上,那些温润的玉髓光泽正被狂暴的暗红劫力疯狂侵蚀、灼烧,留下焦黑的痕迹!
完了!
一股冰冷的绝望,比熔岩谷的毒雾更甚,瞬间攫住了苏柔的心。凌绝这分明是自毁根基!他体内的力量冲突已到了崩溃的边缘,再强行压制焚风,下一刻可能就是爆体而亡!
“轰隆——!!!”
另一侧,两头彻底疯狂的毒龙终于将相对薄弱的谷口山崖撞得支离破碎!大块大块燃烧着火焰、裹挟着毒烟的巨石如同末日陨石,轰然砸落!谷口通道瞬间被崩塌的巨岩和喷涌的岩浆彻底堵塞、淹没!仅存的一条狭窄缝隙外,是百炼峰弟子们居住的石屋群落!那两头毒龙发出震天的、充满毁灭快意的咆哮,庞大的身躯扭动着,燃烧着惨绿毒焰的巨爪狠狠扒开滚烫的乱石,狰狞的头颅和喷吐着毒息的口器,已然探出了崩塌的谷口!毁灭的洪流,即将倾泻而出!
“不——!”石浩目眦欲裂,血泪横流,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绝望悲鸣。他被眼前这头毒龙死死缠住,分身乏术,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头恶魔冲向毫无防备的同门居所!
凌绝强撑着最后一丝意志,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即将冲出牢笼的毁灭源头,染血的右手艰难地抬起,试图再次凝聚那失控的焚风。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再阻一阻!然而,指尖刚刚亮起一丝微弱的暗红光芒,体内骨骼深处便传来密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碎裂声!一股逆血猛地涌上喉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百炼峰弟子彻底陷入死局,凌绝即将被自身力量彻底撕碎的绝望瞬间——
“嗡!”
一声清越悠扬、仿佛玉石相击的剑鸣,毫无征兆地穿透了熔岩谷震耳欲聋的毁灭轰鸣!这声音并不宏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在每个人濒临崩溃的神魂上注入了一缕冰泉!
一道凝练如实质、散发着堂皇浩大之气的淡金色剑气,如同划破炼狱黑暗的晨曦之光,自谷口上方混乱的烟尘与硫磺浓雾中骤然亮起!剑气初时不过尺许,却在出现的刹那迎风暴涨,化作一道横亘天地的巨大金色匹练!匹练之上,隐约可见玄奥繁复的符文流转,散发出镇压邪祟、涤荡乾坤的煌煌威压!
这金色匹练并未斩向那两头即将冲出谷口的毒龙,而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精准,瞬间掠过崩塌谷口那狭窄的缝隙上方!
轰——!
仿佛无形的巨墙轰然落下!两头毒龙探出谷口的狰狞头颅和巨爪,如同撞上了一堵由纯粹皇道意志凝聚的叹息之壁!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它们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滞,前冲的势头被硬生生遏止!覆盖着毒疮与腐烂血肉的头颅上鳞片崩飞,发出痛苦的嘶吼!
紧接着,一道身影如同撕裂空间的鬼魅,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凌绝与那头最狂暴毒龙之间的半空中!来人一身玄色劲装,面容冷硬如刀削斧劈,正是皇朝供奉冷锋!他腰间那柄古朴长剑不知何时已然出鞘半尺,森寒刺骨的剑气如同实质的冰风暴,瞬间席卷而出,将弥漫向凌绝和苏柔的毒雾、飞溅的岩浆碎屑强行排开、冻结!
冷锋看也未看凌绝,冰冷的眸子如同两柄利剑,死死锁住前方那头被石浩拖住的毒龙。他并指如剑,对着那毒龙布满毒疮、正欲再次拍下的巨爪,隔空遥遥一点!
“镇!”
一个冰冷的音节吐出,如同金铁交鸣!
嗡!
那毒龙疯狂拍落的巨爪周围,空间瞬间变得无比粘稠、沉重!仿佛有万丈无形的山岳凭空压下!巨爪下落的速度肉眼可见地迟滞下来,如同陷入了凝固的琥珀!石浩压力骤减,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狂吼一声,土黄巨拳带着最后的狂暴力量,狠狠轰在毒龙因受制而暴露的脖颈薄弱处!
砰!咔嚓!
令人心悸的骨裂声响起!毒龙发出凄厉痛苦的哀嚎,庞大的身躯第一次被石浩轰得踉跄后退!
与此同时,另一道身影如同融入烟尘的鬼魅,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崩塌谷口附近一块兀自燃烧的巨石顶端。正是供奉秦川。他手中托着一面巴掌大小、非金非玉的奇异罗盘,罗盘中心一点刺目的红光急速闪烁,指向下方那两头被金色剑气匹练暂时阻住的毒龙,以及它们身上翻卷的毒疮和流淌的惨绿粘液。他另一只手五指如飞,凌空虚划,指尖带起道道微不可察的灵力丝线,如同最灵巧的织工,将空气中残留的、属于跗骨阴瘟散的几缕极其稀薄却异常顽固的异种气息,以及地龙伤口处散逸的墨绿色毒血精粹,悄然采集、封入一枚特制的留影玉符之中。动作快如鬼魅,精准无比,更在混乱的战场边缘,不着痕迹地将几片边缘带着细微锯齿状墨绿纹路的、如同某种毒虫褪下的甲壳碎片,震落在一处不起眼的、被毒血浸透的岩石缝隙里。
做完这一切,秦川的身影如同水波般微微荡漾,再次隐没于混乱的烟尘之中,仿佛从未出现。
谷口上方,翻涌的硫磺浓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缓缓拨开。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在淡金色剑气和玄色身影的拱卫下,踏着虚空,一步步走下。月白色的锦袍在灼热的气流与混乱的能量风暴中纤尘不染,衣袂飘然,仿佛浊世独立的谪仙。轩辕策面容平静,目光深邃如渊,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与高高在上的雍容。他并未看下方惨烈的战场,也未看那三头疯狂挣扎嘶吼的毒龙,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眸,越过混乱的烟尘与血火,精准地落在了浑身浴血、身体遍布裂痕、正被苏柔拼命护住的凌绝身上。
轩辕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带着洞悉一切与绝对掌控意味的弧度。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轰鸣与嘶吼,如同玉磬清鸣,响彻在每一个濒临绝望的百炼峰弟子耳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与不容置疑的威严:
“明珠蒙尘,利刃摧折,实乃憾事。本座观此间危局,于心难忍。”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凌绝体表的裂痕与血迹,直抵其体内那新生的、却在狂暴冲突中濒临崩溃的玉髓本源,以及那幽邃神秘的噬灵根深处。
“凌绝小友,”轩辕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凌绝剧痛混乱的识海,“今日之事,他日还将发生,你等定要小心!”
话音落下,如同无形的法旨降临。冷锋周身剑气陡然暴涨,如同冰冷的潮汐,将那头发狂毒龙再次逼退数步。秦川的身影在烟尘中若隐若现,指尖微不可察地掐动了一个法诀。谷口上方那道横亘的金色剑气匹练骤然光芒大盛,其上符文流转加速,散发出更加浩瀚的镇压之力,死死封住崩塌的出口,将那两头毒龙彻底堵回熔岩谷的炼狱深渊!
绝境之中,一线生机,以如此突兀而强势的姿态,被皇朝之手悍然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