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一片片沉寂的锻炉区域,空气中残留的灼热金属气息更浓。脚下的暗红色岩石越来越烫,仿佛踏在烧红的铁板上。四周的崖壁也愈发陡峭狰狞,如同被巨神之斧劈砍过。尖锐的风啸声越来越大,不再是单一的哨音,而是汇聚成一片连绵不绝、仿佛万千冤魂在深渊中凄厉哭嚎的声浪,直刺耳膜,撼动心神!若非清心丹药力护持,光是这鬼哭般的风啸,就足以让人心神失守。
前方,一个巨大的、黑黢黢的洞口出现在一面陡峭如削的暗红崖壁下方。洞口形状不规则,边缘犬牙交错,如同巨兽狰狞的咽喉。一股股肉眼可见的、带着惨淡灰白色的气流,正源源不断地从洞内喷涌而出!那气流异常锐利,掠过洞口附近的岩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坚硬的暗红岩石竟被切割出一道道细密的白痕!
这便是九幽风洞!仅仅是靠近洞口,那无形的重压便陡增数倍!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汞,沉甸甸地挤压着胸腔,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肺部火辣辣地疼。更可怕的是那无处不在的煞风锐意,即使隔着衣物,也如同无数冰冷的细针,穿透布料,刺在皮肤上,带来密集而尖锐的刺痛感。
石浩在距离洞口十丈外停步。这已是普通弟子能承受的极限。他转过身,目光如电,直视凌绝:“此地便是九幽风洞入口。风洞深处,煞风凝聚如实质利刃,重压更胜山岳!初入者,需运转灵力护持全身,步步为营,不可冒进。以你劫体初成之根基,能在此处坚持半个时辰,引煞风淬炼皮膜筋骨,已是难得。”他的声音在风啸中依旧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告诫。
凌绝站在洞口,狂暴的煞风卷起他额前的碎发,抽打在脸上,生疼。他看着那喷涌着惨淡灰白气流的巨口,感受着那穿透衣物、刺入骨髓的锐意和几乎要将人压扁的沉重压力。丹田深处,沉寂的噬灵根猛地一跳!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到近乎贪婪的悸动汹涌而出!那锐利的煞风,那沉重的压力,在它“感知”中,不再是毁灭性的力量,而是无比诱人的“食物”!是纯粹而强大的“劫力”!
石浩的告诫言犹在耳。运转灵力护持全身,那是常理。但噬灵根的渴望如同烈火燎原,瞬间烧毁了所有的犹豫和遵循常理的念头!
凌绝眼中骤然爆发出两道慑人的精光!那光芒锐利、决绝,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
他非但没有运转灵力护体,反而猛地深吸一口气!下一瞬,他做了一个让石浩瞳孔骤缩的动作,他竟主动撤去了体内本能流转护身的灵力!同时,心念急转,《碎玉劫体》的法诀被他运转到极致!
“师弟,不可莽撞!”石浩急忙阻止。
凌绝像是没有听见,“嗡”的一声,撤去灵力防护的刹那,如同卸下了最后一道堤坝!洞口中喷涌的惨淡灰白气流,那凝聚了九幽煞风之力的锐利风刃,瞬间找到了突破口,如同嗅到血腥的食人鱼群,疯狂地扑向凌绝!
“嗤啦——!”
布帛撕裂声刺耳响起!坚韧的百炼峰弟子服,在接触风刃的瞬间,如同脆弱的薄纸般被轻易撕开数道长长的口子!裸露在外的皮肤、手臂、肩颈、脸颊,几乎是同一时间,绽开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细小血痕!鲜血瞬间渗出,在惨白风刃的切割下,化作细小的血雾弥漫开来!
剧痛!难以想象的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了凌绝的每一寸神经!那痛楚不仅作用于肉体,更仿佛直接作用在灵魂之上!他身体猛地一颤,肌肉瞬间绷紧如铁石,牙齿死死咬住,发出令人心悸的“咯咯”声,嘴角一丝鲜血溢出,瞬间被风刃刮走。额头、脖颈上青筋暴突,如同扭曲的虬龙!
“凌绝!”石浩惊怒交加的低吼在风啸中传来!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新来的师弟竟如此疯狂!这简直是自杀!他下意识地就要冲上前去强行将人拉回。
然而,就在这剧痛如同海啸般要将凌绝彻底淹没的刹那,异变陡生!
凌绝的丹田深处,那幽邃的噬灵根猛地一颤!随即,它如同从亘古沉睡中被剧痛惊醒的太古凶兽,爆发出恐怖的吸力!一个无形的、深邃的旋涡,在凌绝体内骤然形成!
那切割血肉、带来无边剧痛的九幽煞风之力,那沉重如山、压迫肺腑的重压之力,在接触到凌绝身体的瞬间,竟被那无形的旋涡疯狂地撕扯、吞噬!源源不断地被卷入丹田深处的“黑洞”之中!
“嘶——!”
凌绝猛地昂起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极致快意的嘶鸣!那声音穿金裂石,竟短暂地压过了洞口的鬼哭风啸!
痛!依旧是深入骨髓、撕裂灵魂的剧痛!但在这无边的剧痛之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源的贪婪与满足感,如同毒藤般疯狂滋生!噬灵根在欢呼!在雀跃!它贪婪地吸食着这精纯而狂暴的“劫力”,那幽邃的“黑洞”旋转速度陡然加快,幽光闪烁不定,传递出饱食的欢愉和更深的渴求!
《碎玉劫体》的法诀在这内外交攻的剧变下,被推动到了前所未有的狂暴境地!暗红色的劫力不再是溪流,而是化作了咆哮的怒江,在拓宽坚韧的经脉中疯狂奔涌!每一次冲刷,都带来筋骨皮膜被撕裂又强行弥合的剧痛与麻痒!骨骼深处,竟隐隐传出细微却清晰的、如同玉器碎裂又重组的“噼啪”声!碎玉劫体,正在这狂暴的劫力滋养与煞风切割下,进行着惨烈而高速的蜕变!
凌绝站在风洞口,迎着那足以撕裂精钢的惨淡风刃,猛地张开了双臂!如同拥抱死亡,又如同拥抱新生!
血痕在他裸露的皮肤上不断增添,又被体内狂暴的气血和劫力快速弥合。汗水混着血水,刚一流出就被锐利的风刃刮走。他挺拔的身躯在风刃的冲击下微微摇晃,却如同扎根于磐石的青松,没有丝毫退却之意!反而在那无边剧痛与噬灵根吞噬劫力的奇异快感交织下,爆发出一种惨烈而昂扬的气势!
劫是食粮!痛是阶梯!这修罗道场,正是他渴求的猎场!
石浩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惊怒已化为极致的震撼。他看着风洞口那个张开双臂、浑身浴血却气势如虹的身影,感受着对方体内那股在毁灭与新生间疯狂攀升的凶悍气息,这位沉稳如山的大师兄,第一次在一个新入门的师弟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名为“恐怖”的潜力。那是一种向死而生、以劫为食的疯狂道途!他缓缓收回了手,眼神变得无比复杂,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带着敬畏的叹息,消散在凄厉的风啸之中。
惨淡的风刃如永不停歇的潮水,冲刷着凌绝千疮百孔却又飞速弥合的身躯。血与汗的混合物不断被剥离,又在新生皮膜下渗出,在灰白气流中形成淡淡的红雾。他闭着眼,全部心神都沉入体内那毁灭与新生交织的战场。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时辰,又仿佛只是一瞬。当石浩沉稳的声音穿透风啸,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传入耳中:“时辰到!出来!”时,凌绝才猛地从那近乎忘我的状态中惊醒。
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收臂,转身!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凝练。一步踏出风洞肆虐的核心区域,那股无处不在的恐怖锐压和重压陡然一轻,身体竟有种失重般的飘忽感。
石浩就站在几步之外,目光如电,在他身上扫过。凌绝低头,只见身上的弟子服早已褴褛不堪,被割裂成一条条布片,勉强挂在身上。裸露的皮肤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细长的血痕,有些还在缓缓渗血,但更多的,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带着玉石般微光的质感,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流动。那是新生的皮膜,在煞风淬炼和劫力滋养下,变得远超从前的坚韧。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每一寸筋骨都仿佛被碾碎又重组了千万次,传来深入骨髓的酸痛和空虚。然而,在这极致的疲惫之下,却有一股新生的力量在悄然滋生!丹田气海之中,《碎玉劫体》的暗红劫力奔腾不息,比入洞前更加雄浑、凝练,流转间带着风雷般的低沉轰鸣!骨骼深处,那细微的玉碎之声似乎还在隐隐回响。最惊人的是丹田核心,那噬灵根所化的幽邃“黑洞”,此刻旋转得异常稳定,幽光内蕴,传递出一种饱食后的满足与沉凝。它吞噬了海量的九幽煞风之力,将其转化、提纯,反哺给肉身和劫力,完成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猎食”。
“走。”石浩没有多问,也没有评价,只是深深地看了凌绝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只吐出一个字,转身便走。他的步伐依旧沉稳,但背影似乎比来时多了一丝凝重。
凌绝拖着疲惫却蕴含着新力的身躯,沉默地跟在后面。每一步落下,都感觉脚下的暗红岩石似乎不再那么滚烫灼人。谷中残留的煞风锐意刮过皮肤,依旧带来刺痛,却已无法轻易割裂那层新生皮膜。他抬起头,望向百炼谷的上方。
深青色的天幕上,星斗已隐,东方天际透出一抹极淡的鱼肚白。百炼谷的黎明即将到来。清冷的晨光艰难地穿透谷中弥漫的硫磺烟气和尚未散尽的煞风余韵,如同稀释的银沙,温柔地洒落在这片蛮荒灼热的土地上,也落满了凌绝血迹斑斑、却挺得笔直的肩头。
回到千锤院那间冰冷的石室,沉重的石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渐起的喧嚣和地火的脉动。凌绝靠在冰冷的石门上,缓缓滑坐在地。极致的疲惫终于彻底淹没了意志的堤坝,如同潮水般将他吞没。
他没有爬上那张坚硬的石榻,只是背靠着冰凉的石门,就这么坐着。身上褴褛的布片和干涸的血迹黏在新生皮膜上,带来粗糙的触感。丹田内,劫力依旧在奔腾咆哮,修复着受损的肌体,噬灵根则陷入了饱食后的沉眠,幽光内敛。心口处,星砂玉碟的印记一片沉寂。
百炼谷的月光早已退去,只留下清冷的晨光,透过高处的孔洞,在他脚边投下一方微弱的光斑。在这片粗粝的寂静里,凌绝的头微微垂下,抵着冰冷的石门。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呼吸变得悠长、平稳、深沉。
他睡着了。在冰冷的地面上,在血迹与褴褛之间,在劫力奔腾与噬灵根沉眠的躯体里。没有噩梦,没有九天巨眼的窥视,只有一片深沉无垠的、属于力量新生后的纯粹黑暗。百炼谷熔炉般的暖意,似乎已悄然渗入骨髓,让他在这冰冷石室的地面上,沉入了前所未有的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