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沣的骤然来袭与退去,如同在乌池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涟漪久久不散。
许家上下虽对外严密封锁了消息,但当日剑拔弩张的情形,仍不免在一些亲近仆役和街坊间流传出些许风声。一时间,“承军司令为红颜强闯许府”的秘闻,成了乌池某些圈子里窃窃私语的谈资。
尹静琬对此心知肚明,却无暇他顾。手腕上的淤青数日方消,那深刻的指痕却仿佛烙印在了心上,时刻提醒着她权力的可畏与自身力量的渺小。慕容沣此次退走,是因她以决绝的姿态暂时撼动了他的执念,而非因他认同了她的选择,更非因许家或乌池的力量足以与之抗衡。
乱世之中,若无自保之力,今日是慕容沣,明日可能是李沣、张沣,或者……是更凶残的东洋豺狼。
她将那日惊惧后怕的许建璋唤至书房,屏退左右。窗外暮色渐合,室内只点了一盏琉璃台灯,光晕柔和,却照不亮她眉宇间的凝重。
“建璋,今日之事,你也亲眼所见。”尹静琬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慕容沣可以来去自如,凭的是什么?是枪,是军队,是乱世中强者为尊的规则。许家与尹家的财富,在真正的强权面前,不堪一击。”
许建璋脸色依旧有些发白,他至今回想起慕容沣那慑人的气势和士兵们冰冷的枪口,仍觉后怕。他握住静琬的手,她的手微凉,他却能感受到其下蕴含的坚定。“静琬,是我无用,护不住你……”
“不全是你的错。”尹静琬反手轻轻回握了他一下,目光锐利,“是我们以往的想法太过安逸。只想着保全自身,偏安一隅。但如今看来,覆巢之下无完卵。我们需要改变,需要拥有除了钱财之外,更能立足的东西。”
“你是说……?”许建璋似乎猜到了什么,眼神闪烁。
“我们之前做的,运送常规药品,是小善,是试探。”尹静琬压低声音,将一张早已绘好的简易草图在桌上铺开,“但远远不够。我们需要有自己的‘牙齿’。我查阅了大量资料,结合在俄国所见,或许可以……尝试建立一个小型的、隐蔽的机械加工厂。明面上,可以生产一些农具、五金,暗地里,必须能维修、乃至……仿制部分军械零件。同时,磺胺的研制必须加快,一旦成功,它不仅是救命良药,更是我们结交各方、换取资源的硬通货。”
许建璋倒吸一口凉气。仿制军械?这比运送药品要危险十倍、百倍!一旦泄露,便是抄家灭族之祸!他嘴唇翕动,想立刻反对,但对上静琬那双清冽而决然的眸子,想到慕容沣带来的屈辱与威胁,那反对的话便堵在了喉咙里。
“我知道这很难,很危险。”尹静琬看穿他的恐惧,语气放缓,却更显坚决,“但建璋,我们没有退路了。难道要等刀架在脖子上,才后悔没有早些准备吗?此事无需你立刻冒险参与具体细节,你只需帮我稳住家中长辈,利用许家的商行,为我们需要的机器设备、特殊原料的进口,打通关节,提供掩护。其他的,我来做。”
她的眼神告诉他,她已深思熟虑,并且有了初步的计划。许建璋看着妻子,只觉得她身上仿佛有一种光,驱散了往日的温婉,显露出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魄力与担当。混乱的心绪渐渐平息,一种属于男人的责任感和被信任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好。”他重重点头,声音虽还有些发紧,却不再犹豫,“静琬,你说怎么做,我便怎么做。许家的一切,你尽可调度。”
初步的统一了内部战线,尹静琬立刻行动起来。她以“研究新式纺织机械”为名,通过尹家的关系和许家的航运渠道,从上海、广州乃至海外,零散地购入了一些二手的车床、铣床和精密工具。地点选在了尹家在城郊的一处废弃蚕丝仓库,借口翻修,实则暗中改造。同时,她以更高的薪酬和“研究新药”的承诺,秘密招募了几位可靠的、有机械或化学背景的技术人员和中西医师,背景皆经过严格核查。
一切都在极其隐秘的状态下进行,如同蜘蛛结网,无声无息。
就在尹静琬忙于构建她初步的“实业救国”蓝图时,一封来自江北前线的电报,经由特殊渠道,送到了她的手中。
电报没有署名,但那熟悉的、带着命令式口吻的句式,让她一眼便知来自何人。
“江北危局,日寇步步紧逼,各方掣肘,孤立无援。念及昔日情分与静琬之见识,盼能南下相助,共商抗日大计。沛林。”
慕容沣。
他果然没有死心。只是这次,他换了一种方式,不再是强硬的掠夺,而是以“抗日”之名,向她抛出了橄榄枝。是真心寻求同盟,还是以此为借口,想将她重新纳入掌控?
尹静琬捏着那薄薄的纸页,站在窗前,望着庭院中郁郁葱葱的夏日景致,久久沉默。
【强国系统任务触发:尝试引导关键势力慕容部转向积极抗日。成功奖励:初级金属冶炼工艺优化方案。失败无惩罚。】
【反恋爱脑系统提示:宿主与目标人物慕容沣情感纠葛过深,接触存在高风险。请保持绝对理性,以国家利益为唯一考量,必要时果断放弃该目标。】
两个系统的提示几乎同时响起。
尹静琬闭上眼睛,脑海中再次闪过预演中的一幕幕——他的野心,他的背叛,他的“权宜之计”。让她去助他?简直是讽刺。
然而……抗日。这两个字太重了。慕容沣的承军,是目前江北抵抗日寇的一支重要力量,若能促使他更坚决、更早地全力抗日,于国于民,确有益处。这是大局。
个人恩怨与国家大义,在此刻交织。
她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清明。她有了决断。
“备车,我去见父亲和建璋。”她对门口的素月吩咐道。
在尹父和许建璋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尹静琬平静地展示了那封电报(隐去了系统提示部分)。
“慕容沣邀我前往江北,商讨抗日。”她直接说道,“于公,承军若能坚定抗日,可缓解江北压力,牵制日寇兵力。于私,这是一个机会,或许能借此摸清承军底细,甚至……为我们正在筹谋的事业,寻找潜在的合作或突破口。”
“不行!太危险了!”许建璋立刻反对,“静琬,慕容沣他对你……他居心叵测!你此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尹父也眉头紧锁:“静琬,我知道你心系国家,但此事非同小可。慕容沣此人,野心勃勃,未必真心抗日,恐怕是借此为由……”
“父亲,建璋,我明白你们的担忧。”尹静琬打断他们,语气沉稳,“正因如此,我才更要去。不是以尹静琬个人的身份,而是以尹许两家代表的身份,去与他谈条件,去观察他的真实意图。我会带上可靠的人手,设定好联络方式和撤离方案,一旦情况不对,立刻返回。绝不会与他有任何私人纠葛。”
她看着他们,眼神坚定而坦诚:“若他真心抗日,我们或可提供一些药品、物资上的有限支持,换取承军对我们在江北活动的默许,甚至合作。若他虚与委蛇,另有所图,我们也能及早看清,避免日后被动。更重要的是,我们需要了解前线最真实的情况。”
她的理由充分,思虑周全,将个人风险与国家利益、家族未来紧密捆绑,让尹父和许建璋一时难以反驳。
最终,在尹静琬的坚持和周密计划下,尹父和许建璋勉强同意了她这次江北之行。但要求她必须带上加倍的精干护卫,并且约定,十日之内,无论结果如何,必须返回。
三日后,一辆不起眼的黑色汽车驶出乌池,朝着江北方向而去。尹静琬坐在车内,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眼神平静无波。
此行,不为旧情,只为验证。
验证一个军阀的良心,也验证她自己选择的道路。
她说服不了他,便放弃他。
但在这之前,她需要亲眼去看,亲耳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