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稠的墨汁,将长安城与重重宫阙彻底浸染。武媚的寝宫内室,烛火通明,却奇异地将宽敞的空间切割出更多晦暗不明的角落,仿佛隐喻着此刻正在进行的密谋。她遣散了寻常宫人,只留下两三名绝对心腹侍立在外间,内室之中,唯有她与刚刚秘密前来的许敬宗,以及垂手恭立、负责汇总各方消息的心腹宦官与女官。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却压不住那份无形的、紧绷的张力。
“立政殿那边,” 女官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今日午后,皇后身边那老嬷嬷,借送换洗衣物之机,试图将一枚刻有模糊印记的玉扣塞给负责浆洗的一个小宫女。人赃并获,玉扣已截下,那老嬷嬷……已按娘娘吩咐,‘病重’挪去了偏殿‘静养’。” 她顿了顿,补充道,“皇后得知后,摔碎了一只茶盏,之后便一直沉默不语,但眼神……很厉。”
武媚端坐在梳妆台前,对镜卸下一支赤金点翠凤簪,闻言,动作未有丝毫停滞,只从镜中瞥了那女官一眼,眼神平静无波。“嗯。既如此,往后浆洗之事,也换我们的人去。告诉下面,立政殿内,一针一线,一言一行,皆需过目。本宫要那里,真正的水泼不进。”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冷硬。
宦官紧接着上前一步,禀报萧淑妃及其家族动向:“萧淑妃今日在宫中又因膳食不合口大发雷霆,打伤了一名宫女。另外,根据李义府大人那边递来的消息,萧家那位在太府寺任职的族侄,前几日在平康坊与人争风吃醋,失手打伤了人,苦主原本已被压下去,但我们的人稍加‘点拨’,那苦主如今已准备去京兆尹衙门前喊冤了。还有,御史台那边,王御史已准备好了弹劾萧家另一位在工部任职的姻亲‘督造河工不力,虚报款项’的奏本,只待时机。”
武媚轻轻放下凤簪,拿起另一支素净些的玉簪,缓缓插入发髻。“萧氏自己作死,倒也省了本宫不少力气。告诉李义府,京兆尹那边‘秉公处理’即可,不必闹得太大,但要让萧家知道疼。至于王御史的奏本,”她略一沉吟,“先压一压,待立政殿那边再‘病’得重一些时,一并呈上,效果更佳。”
许敬宗此时才躬身开口,声音沉稳:“昭仪,前朝之事,已有眉目。门下省李录事、中书省张员外郎等人,皆已明确表态,愿为昭仪效力。此外,通过他们,又暗中联络了数位在各部司担任关键职务的官员,名单在此。”他呈上一份小巧的卷册,“如今,我们在中书、门下、乃至御史台,都已布下棋子。只待昭仪一声令下,或造势,或弹劾,或于文书往来间行便利之事,皆可发动。”
武媚接过卷册,并未立刻翻开,指尖在那细滑的纸面上轻轻摩挲。后宫与前朝的讯息在她脑中飞速交汇、叠加,王皇后的不甘与挣扎,萧淑妃的愚蠢与失控,前朝那些或贪婪、或野心勃勃、或畏缩的新附者……一张清晰无比的敌我态势图,已在她心中勾勒成型,纤毫毕现。
她唇角缓缓勾起一丝冷冽而笃定的弧度,那是一种棋手看清全局、胜券在握的神情。
“很好。”她终于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内室中显得格外清晰,“立政殿那边,找个由头,将那个试图传话的老嬷嬷‘病故’的消息,透给皇后知道。让她彻底明白,何为‘禁足’,何为……绝望。”
“萧氏家族近来似乎太‘安静’了,让他们再动一动。将之前搜集的那些事,除了王御史那份,再挑一两件不大不小的,透给其他不相干的御史。本宫要萧家,应接不暇。”
“告诉李义府,”她目光转向许敬宗,眼神锐利,“是时候让那些人联名上表了。不必直接提及后位,只反复强调‘中宫之位,关乎国本,当有德者居之’,‘母仪天下,需贤能兼备’。言辞要恳切,引经据典,但要持续不断,如同滴水穿石。”
许敬宗心领神会,躬身应道:“臣明白。定会办得妥帖。”
武媚布置妥当,挥了挥手。许敬宗与那宦官、女官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融入殿外的黑暗中。
内室重归寂静,只剩下武媚一人。她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望向立政殿的方向,又转向萧淑妃宫苑的方位,最后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落在了前朝那些衙署之上。监控与拉拢,恩威与算计,她如同最富耐心的蜘蛛,不辞辛劳地编织着这张无形之网。而今,这张网已初具规模,经纬交织,足够敏锐地感知最细微的风吹草动,也足够坚韧地开始缠绕、束缚那些猎物。
她知道,距离收网之日,或许已不再遥远。凤翼于暗影中缓缓张开,每一片翎羽都淬着冷静的锋芒与对权力的绝对渴望,只待那最佳的时机,便可掀起覆雨翻澜,将这大唐后宫与前朝,彻底纳入她的掌控。窗外,夜色正浓,而她的眼中,却燃烧着比星辰更亮、更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