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墨将封存好的指令递给早已候在一旁的玄七,未再多言一句。玄七双手接过,触手只觉那以火漆和独特内印密封的卷筒,带着一种非同寻常的沉重与冰冷。他深深一躬,身影便如同融入烛光阴影的墨滴,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观星阁。
指令,化作无形的涟漪,开始在这庞大而隐秘的组织网络中以超越常理的速度和保密性扩散。
通往终南山玄机谷的,是最为紧急也最为隐秘的“天枢”密链。数只经过特殊训练、耐力与速度都远超寻常的夜枭,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携带着缩微后的指令,自琉求不同的隐蔽地点振翅而起,它们将凭借本能与训练,跨越浩渺海洋,沿着既定的、安全的岛屿链条,飞向大陆。这些天空的信使,是墨羽最高级别信息的传递者之一,它们携带的指令,将被玄机谷内精通鸟语的成员第一时间接收、破译。
与此同时,通往大唐境内各主要州府、边境重镇、乃至西域、辽东、漠北等关键节点的“地脉”密链也被激活。这些信息通过伪装成商队、行脚僧、甚至是官方驿卒中潜伏的墨羽成员,以看似寻常的方式,夹杂在货物、经文或普通公文之中,沿着四通八达的水陆通道,流向四面八方。每一道指令都经过层层加密,即便被截获,也几乎无法破解其真实含义。
在终南山,玄机谷。
晨曦尚未完全驱散山谷间的薄雾,负责接收“天枢”密令的成员已然将破译后的指令,呈送到了留守的几位核心教习面前。指令的内容简洁而明确,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谷内,依旧是那副世外桃源、治学研修的景象。学子们照常在晨光中诵读典籍,或在演武场锤炼体魄。然而,在寻常表象之下,一场无声而高效的迁徙已然启动。核心库房内,珍贵的典籍、图纸被迅速而有序地分类、打包,放入特制的、防潮防火的樟木箱中;那些精密的天文仪器、格物器械被小心拆卸,部件裹上软衬,装入标注着特殊符号的箱笼;药圃中那些培育多年的珍稀草药,被连根带上原土,移入便于运输的陶罐。所有行动都在夜间或密室进行,参与搬迁的核心成员沉默而迅捷,如同运作精密的器械。谷外,几支伪装成大型商队的车辆马匹已然开始集结,路线经过精心规划,避开所有官道关卡,绕行山野小径,最终目标——东南沿海,秘密港口。
在长安,洛阳,扬州,益州……
那些潜藏于市井、官府、乃至军营中的墨羽节点,接到了“沉寂”与“加强监视”的指令。他们如同被惊动的含羞草,将自身的触角更加收敛,行动愈发谨慎。酒肆的老板不再与客人谈论时政,药铺的郎中不再好奇打听贵人的病情,衙门里的小吏更加埋头于案牍文书。然而,在他们低垂的眼帘下,耳朵却更加警醒,观察着往来人流的异动,倾听着市井巷议的流向,记录着官府告示的细微变化。一张更加无形,却也更加专注的监视网络,在绝对的静默中,悄然张开。
在漠北的草场,西域的沙海,辽东的雪原……
驻守在这些边疆之地的墨羽成员,同样调整了策略。他们减少了一切可能引起当地政权或部落注意的行动,将精力更多地投入到对山川地形、部族动向、气候异象、乃至境外势力活动的记录与分析上。他们的存在,仿佛化作了风中的一粒沙,雪中的一片晶,更加彻底地融入了当地的环境,只为在那真正关乎华夏安危的警报拉响时,能第一时间传出消息。
东方墨独立于观星阁的窗前,望着东方海平面上那轮终于挣脱所有束缚、跃然而出的红日。万道金光洒满海面,壮丽无比。他手中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白玉佩,那是当年利州江畔,少女武媚不经意间掉落,被他拾起后一直珍藏的物件。
他的目光,平静地穿越了浩瀚的太平洋,仿佛看到了那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之上,正在上演和即将上演的悲欢离合,权力更迭。
良久,他松开手,任由那枚玉佩从指尖滑落,坠入下方翻涌的蔚蓝海水之中,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惊起,便彻底消失无踪。
海天之间,唯余风浪声不绝。
墨羽的阴影,就此更深地潜入了历史的水面之下,带着一份彻底斩断过往的冷冽,与一份更加宏大而沉默的守望。他与她,一个在海外眺望,一个在宫中搏杀,走向了截然不同的命运轨迹。而那始于江畔的“千年之约”,其内核,已在无声中,彻底颠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