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蛇岛的空气里,除了海风固有的咸腥,更多了几分翻垦土地带来的新鲜泥土气息,以及木材被锯解时散发的、略带苦涩的清香。东方墨并未满足于武力慑服带来的表面平静,他深知,唯有将源自琉求、并经实践锤炼的那套化蛮荒为乐土的体系根植于此,才能真正将这片流淌过鲜血的土地,彻底纳入墨羽的版图。
他并未久居那象征权力的石坛,而是带着青鸾与数名核心僚属,踏遍了盘蛇岛的海岸线与山谷。他的目光,不再是征服者的审视,而是治理者的丈量。这一日,他们行至岛屿西侧一片背风向阳的广阔缓坡,脚下是肥沃的冲积土壤,不远处有淡水溪流潺潺而过,更远处,是天然深水良港的雏形。
“便是此处了。” 东方墨驻足,衣袂在带着湿意的海风中轻扬。他目光沉静地扫过这片充满潜力的土地,仿佛已能看到屋舍俨然、阡陌交通的景象。“州治所在,当名‘定海’。下设三县,依地形、物产与旧部落分布而划。”
他的命令,不再仅仅是冰冷的条款,而是伴随着具体的蓝图与资源。随行的墨羽骨干中,精于工造的司匠郎立刻上前,展开以炭笔绘就的简图,其上道路、官署、坊市、码头、粮仓区域划分清晰;精通农事的司田郎则抓起一把泥土,在指间捻动,评估着肥力与适宜种植的作物。
“传令,” 东方墨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能推动山川的力量,“以工代赈。所有登记在册之青壮,按籍编队,参与筑路、修渠、兴建屋舍。每日劳作,计以工分,可凭此换取粮食、盐铁、布匹。” 这一策,既解决了劳力问题,又以实际利益将岛民的生存与新秩序的构建捆绑在一起,不动声色地瓦解了他们可能因无所事事而滋生的抵触。
然而,变革总会触及固有的利益。当墨羽的测地队伍试图划走一片被视为某个部落神圣猎场的林地时,几位脸上刺着古老图腾花纹的老人,在一个黄昏拦住了队伍的去路。他们沉默地站着,枯瘦的手紧握着磨光的骨杖,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固执的火焰,那是数百年来部落传统与外来秩序最直接的对抗。
消息传到东方墨耳中时,他正在临时搭建的行辕内,与青鸾对弈。闻报,他执子的手并未停顿,只是淡淡吩咐:“首倡者,杖三十,枷号三日,以儆效尤。同时,告知所有岛民,凡划入官用之林地,其中猎获,三成仍归原部落所有,官府按市价收购。另,司田郎即日于该部落聚居处,传授新式捕兽陷阱与圈养之法。”
青鸾落下一子,清冷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了然。她轻声道:“恩威并施,破其依恋,亦予其新路。”
东方墨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棋盘之上,仿佛那纵横十九道,便是这盘蛇岛的微缩乾坤。“旧俗如荆棘,盘根错节。单纯砍伐,必遭反噬。唯有连根掘起,同时播下更能果腹的种子,方能让这片土地,心甘情愿地长出我们想要的庄稼。”
命令被执行得雷厉风行。当那几位试图守护传统的老人被当众施以杖刑时,聚集围观的岛民噤若寒蝉,对墨羽律法的严酷有了更深的认知。但随后颁布的“猎获分成”与传授新法的消息,又如同一阵暖风,吹散了部分人心头的寒意与怨愤。或许……这新的规矩,并非全然是掠夺?
夕阳西下,将定海城址的轮廓拉得长长的。第一批简易的窝棚已然立起,测量土地的木桩钉入泥土,蜿蜒的道路如同笔触,开始在这片蛮荒的画布上勾勒出秩序的线条。东方墨立于坡顶,看着下方如同蚁群般开始忙碌的人群,他的影子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仿佛已与这片正在重生的土地融为一体。
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但有了琉求的经验,他更懂得如何用精准的策略,去驯服这片充满野性的土地,以及土地上那些同样充满野性的人心。这不仅是疆土的扩张,更是一场文明对蒙昧的、细致而耐心的雕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