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将李治的身影在书案前拉得忽长忽短,一如他此刻纷乱不宁的心绪。那“清泉”的记忆越是清冽甘醇,反衬得此刻周遭的现实越发显得滞重浑浊,几乎要凝成实质,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猛地从圈椅上站起,在铺着厚绒地毯的书房内来回踱步,紫袍的衣袂带起细微的风声,却吹不散心头的燥热与阴郁。
寻求武媚——这个念头一旦破土而出,便如同藤蔓遇见了高墙,疯狂地滋长缠绕,急切地想要攀附上一个坚实的依托,哪怕那墙垣本身,已是禁忌。他停步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宫灯在远处廊下晕开一团团模糊的光晕,如同他此刻迷茫的前路。
“不合礼制……大悖伦常……” 内心一个严厉的声音在敲打着他。她是先帝的才人,是名分上属于他父皇的女人,即便如今幽居芷兰轩,身份依旧敏感。自己身为储君,国之根本,若私下探访之事泄露,岂止是遭人非议?那将是动摇国本、玷污圣德的丑闻!父皇会如何看他?那些虎视眈眈的御史,那些对储位别有心思的势力,又会如何借题发挥?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让他几乎要立刻掐灭这个危险的念头。
然而,另一股力量却更为汹涌。那是白日里面对父皇时感受到的自身渺小与无力,是对“墨羽”那庞然暗影无法掌控的恐惧,是东宫后苑那令人窒息的浊浪,是所有这一切混合发酵后产生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焦虑与孤独。他需要一个锚点,一个能让他在这惊涛骇浪中暂时稳住心神的存在。父皇的“引导制衡”之术太高远,他需要的是更贴近他理解能力的、能触及他内心彷徨的慰藉与点拨。
“并非只为私情,” 他转身,面对满架的书册,像是要说服那无形的质疑者,更像是在坚定自己的决心,“她非寻常女子,其见识、其心性,远超宫闱脂粉。昔日她能解我晋王之惑,今日……或也能为我剖陈这‘墨羽’迷局之关窍?她身处局外,或能看得更清?” 他刻意将那份潜藏心底的、对武媚的朦胧情愫与她可能提供的“智慧”紧密捆绑,反复强调后者。仿佛如此,这次意图明显的越界行为,就不再是单纯的情感冲动,而是一种迫于无奈、寻求“慧剑”以斩断自身迷思的、带有某种正当性的策略。
“俗语云,好的总是难求……” 他低声吟哦,武媚那清雅淡然的身影,与她所处的冷清宫苑,以及横亘在两人之间那不可逾越的身份鸿沟,都让这份“难求”变得更加具体,也更加具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父皇可以凭借绝对力量驾驭暗影,他无法企及;那么,抓住这份曾经照亮过他迷茫岁月的、独特的“清醒”与“懂得”,是否也能让他获得一丝喘息,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哪怕只是暂时的出路?
内心的天人交战持续了许久,烛台上的蜡泪堆积了一层又一层。最终,对理解与慰藉的极度渴望,对记忆中那抹“清泉”的强烈执念,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冲垮了礼法与风险的堤坝。他不能等到夜晚,夜晚行事更易惹人疑窦,也显得鬼祟。他需要一个看似更“自然”的时机。
他下定了决心。就在明日,找一个合适的由头,或许是在午后宫人倦怠之时,去那片他们曾数次“偶遇”的梅林,或是那座可以望见芷兰轩一角的小亭。他要去见那抹能照亮他心中厚重迷雾的清影,去寻求那柄或许能助他斩断纷乱思绪的“慧剑”。这个决定,像是一剂强心针,让他在无边的压力下,终于抓住了一个看似具体可行的行动目标,尽管这个目标本身,正通向一个情感与权力更加复杂交织、危机四伏的未知领域。他深吸一口气,望向窗外依旧浓重的夜色,心中却已开始期盼黎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