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良娣腹中的那块血肉,如同在她手中凭空多了一柄无形的尚方宝剑,剑锋所向,首先便直指那压在她头顶多年的太子妃王氏。往日的敬畏与表面恭敬,在日益膨胀的骄矜与对未来的野心中,渐渐消磨,转而化作了试探性的挑衅与日益露骨的锋芒。
晨昏定省的怠慢,不过是开胃小菜。萧良娣开始将手伸向东宫的内务,尤其是那些能彰显地位与恩宠的用度分配上。
内府新得了一批高句丽进贡的雪白貂皮,毛色光润,罕见非常。按旧例,最好的部分自然该送入立政殿。然而,此番分配清单尚未拟定,蕙兰殿的采薇便“恰巧”遇上了负责此事的内侍监副掌事,闲聊间“无意”提及:“我们良娣近来总觉殿内寒气重,夜里睡不安稳,许是怀着龙裔,身子比常人更畏寒些。若能有些上好的皮裘保暖,想必能安枕许多。” 话语轻柔,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那副掌事是何等机灵人物,立刻心领神会。最终,那批貂皮中最完整、毛色最亮泽的几张,便被“合乎情理”地拨去了蕙兰殿,用以给良娣制作过冬的斗篷与手笼。送到立政殿的,虽仍是上品,却明显逊了一筹。王氏看着那几张皮子,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却终究只是冷笑一声,命人收入库房,未发一言。
这无声的退让,似乎更助长了萧良娣的气焰。她开始在李治面前,以一种看似关心东宫、实则暗藏机锋的方式,给王氏上眼药。
一晚,李治处理完政务,带着些许疲惫来到蕙兰殿。萧良娣挺着尚未显怀的肚子,亲自为他奉上参茶,依偎在他身旁,柔声道:“殿下近日辛劳,妾身瞧着都心疼。只是……有时听闻下面宫人窃窃私语,说太子妃娘娘执掌宫务,规矩严苛得紧,动辄打罚,使得各殿用度都有些捉襟见肘,人心惶惶……妾身听着,心里很是不安。如今东宫即将添丁,本是喜庆之事,若因这些琐事闹得怨声载道,恐非祥兆。”
她语气温婉,眉宇间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色,仿佛真是在为东宫和睦着想。李治闻言,眉头微蹙。他近来确实偶尔听闻类似风声,只是未曾深究。此刻听萧良娣这般说起,又联想到王氏素日里端严持重、一丝不苟的作风,心中便信了七八分,觉得王氏或许确实过于严苛,不够宽仁。他拍了拍萧良娣的手,安抚道:“爱妃有心了。太子妃掌管宫闱,自有其章法,或许……是严厉了些。你如今最要紧的是安心养胎,这些琐事不必挂心,孤自有分寸。”
这一次次的“无心”之言,如同细小的冰棱,一次次砸在王氏本就强压着怒火的心湖上。最令王氏难以忍受的一次,发生在一次小型宫宴之后。
那日,几位宗室女眷入宫请安,王氏于立政殿设宴款待。按礼,萧良娣作为东宫良娣,亦需出席。宴至中途,萧良娣忽然以孕吐不适为由,欲提前离席。这本身并无不可,但她起身后,并未直接向王氏告退,反而走到李治席前,娇弱无力地倚着宫人,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临近几席听见:“殿下,妾身身子实在不适,恐扰了娘娘与诸位夫人的雅兴,想先回去歇息了。”
李治自然温言允准,还关切地吩咐宫人小心伺候。
她这才仿佛刚想起似的,转向主位的王氏,远远地、姿态敷衍地敛衽一礼:“娘娘,妾身失礼,先行告退了。”
那一刻,立政殿内仿佛空气都凝滞了一瞬。所有女眷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王氏脸上。她端坐在凤座上,脸上维持着端庄得体的微笑,指甲却早已深深掐入柔软的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血痕。她清晰地感受到,萧良娣此举,是故意在宗亲面前,彰显太子对她的独宠与纵容,同时,也是在公然挑战她这个太子妃的权威!
“妹妹身子要紧,快回去好生歇着吧。”王氏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
待萧良娣被宫人簇拥着离去,殿内的气氛才稍稍回暖,但那份微妙的尴尬与审视,却久久不散。王氏只觉得脸上那层面具似的笑容几乎要碎裂开来,心中怒火翻腾,恨不得立刻将那个恃宠而骄的女人撕碎!
然而,她不能。她只能将这屈辱与愤恨,连同之前积攒的所有不满,一同狠狠咽下。她看着殿外萧良娣离去的方向,眼神冰冷如铁。她知道,自己必须更加忍耐,更加谨慎。萧良娣越是嚣张,破绽便可能越多。她在等,等一个能让她抓住切实把柄,一举将对方打入尘埃的机会。在此之前,所有的怒火,都只能化为更深的谋划与更耐心的等待。东宫这片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因萧良娣这一胎而激起的暗涌,已然变得愈发湍急、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