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的幽静,仿佛具有某种魔力,将外界的一切纷扰都隔绝开来,只余下风、竹、海的自然和鸣。东方墨静立良久,周身的气息似乎已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他深邃的目光掠过眼前挺拔的修竹,最终停留在一株格外青翠、叶片狭长而富有韧性的细竹之上。
他并未言语,只是缓步上前,伸出修长的手指,极其轻柔地从那竹枝上摘下一片完整的、脉络清晰的嫩叶。动作自然而随意,仿佛只是信手为之,不带丝毫烟火气。
青鸾静静地在一旁看着,心中微感讶异,却并未出声打扰。她见过先生运筹帷幄,见过他淡然处世,却极少见他流露出这般……近乎于文人墨客般的雅兴。她知道,先生此举,绝非无的放矢。
东方墨将那片竹叶置于掌心,指尖轻轻抚过叶面,感受着那微凉的触感与生命的纹理。他复又抬眼,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竹叶的遮蔽,望向了遥远的天际,又似乎只是沉浸在某段悠远的思绪之中。他的眼神里,有北疆风雪初定后的释然,有对逝去生命的无声慨叹,更有一种超然于具体事外的、俯瞰红尘的孤寂与辽远。
随后,他将竹叶移至唇边,双唇微抿,调整着气息。
下一刻,一缕清越而略显苍凉的音韵,自他唇边悄然流泻而出。
初起时,那叶笛声极其细微,如同深山幽谷中悄然融化的雪水,汇成一线清泉,潺潺流淌,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与纯净。乐声在竹林中低回婉转,仿佛在诉说着江湖的远阔,岁月的静好。
渐渐地,音律转高,变得空灵而悠长,如同塞外长风吹过无垠的戈壁,卷起细沙,掠过孤城,带着一种天地苍茫的寂寥与凛冽。笛声中,似乎能听到战马偶尔的嘶鸣,听到铠甲摩擦的细响,听到那决定命运的战鼓最终沉寂后的无边空旷。那是刚刚成为历史的漠北战事的余音,是血与火之后,沉淀下来的冰冷与凝重。
然而,这苍凉并未持续太久。乐声再次转变,如同长风终于吹至南海,融入了眼前这片浩瀚的碧波。音调变得宽广、深沉,带着海纳百川的包容与平静的力量。那是一种历经波澜壮阔后,复归于淡然的心境。笛声起伏,如同海涛般连绵不绝,时而舒缓如月下潮涌,时而激越如浪击礁石,最终,又缓缓归于一种悠远而平和的韵律,仿佛与天地间的呼吸同步,与那永恒的海涛声融为一体。
他没有吹奏任何已知的曲调,这即兴而发的叶笛之声,是他此刻心境的直接映射,是他对刚刚收到的捷报、对过往的谋划、对脚下这片土地、乃至对身边之人……所有复杂心绪的一种无声的倾诉与排遣。
青鸾屏息凝神,完全沉浸在这独特的乐声之中。她听懂了。听懂了那清泉般的初始,是对宁静的向往;听懂了那长风的凛冽,是对逝去与牺牲的祭奠;更听懂了那最终归于大海的浩瀚与平静,是先生胸怀天下、却又超然物外的孤高灵魂的写照。
这乐声,比任何言语都更能触动她的心弦。她看着那青衫身影立于竹下,唇间一片小小的竹叶,竟能奏出如此涵盖天地、穿透人心的旋律,心中那股一直被理智与敬重压抑着的情感,如同被春风拂过的野草,不受控制地、疯狂地滋长起来。敬佩、依赖、倾慕……种种情愫交织翻滚,几乎要满溢而出。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似乎还在竹叶间萦绕,与风声涛声纠缠不清,久久不散。
东方墨缓缓放下唇边的竹叶,目光依旧投向远方,仿佛还沉浸在方才自己营造出的音乐世界里。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如同一尊融入了这片幽篁碧海的玉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