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帐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仿佛连烛火燃烧的声音都被这沉重的抉择所吞噬。青鸾垂眸而立,李世民那灼灼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身上,等待着她的回应。那“国士”之封,像是一座金光闪闪、却也可能困住她羽翼的华美牢笼,与她这些年来所追寻的“青鸾”之名,产生了剧烈的冲突。
她的脑海中,无数画面飞速闪过。
第一次遇刺被救,东方墨青衫磊落,为她推开一扇看向宫墙外世界的窗。
是无数个日夜,苦练《素心莲华决》,汗如雨下,直至内力大成。
是跟随先生行走江湖,看尽民间悲欢离合,体悟到权力与责任,也见识了真正的自由与广阔。
是先生将那块代表“青鸾”新生的玉佩交予她手中时,那句“从此天高海阔,任尔翱翔”的期许。
是北山之上,她凭手中之剑,于万军之中护佑父皇,真正体会到自身所学所能带来的力量与价值,但那力量,她更愿用于守护,而非束缚。
先生教导她明辨是非,守护该守之道,却从未要求她必须效忠于某一人、某一姓。她所追求的“道”,是更超然的,是隐藏在历史阴影之下,如同“墨羽”般,以无形之力影响大势,守护黎民,而非立于朝堂之上,受那繁文缛节和权力倾轧的束缚。
“国士”尊荣固然令人心动,那是无数士子武将毕生追求的梦想。一旦接受,她将重获无上荣光,甚至能以女子之身参与机要,名留青史。父皇的用心,她亦能体会,既有对人才的珍惜,也有对女儿的庇护与不舍。
可是……那样一来,她还是“青鸾”吗?她是否又要回到那看似尊贵、实则处处受制的金丝笼中?是否要终日面对朝堂的纷争、权力的算计,逐渐迷失在朱紫蟒袍与玉笏朝珠之间,忘却了江湖的风、山间的月、以及跟随先生时那份无拘无束的心境?
良久,青鸾缓缓抬起头,迎向李世民那充满期盼与威压的目光。她的眼神已然恢复了清明与坚定,如同被山泉洗涤过的寒星。她再次深深一福,声音清晰而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父皇厚爱,天恩浩荡。‘国士’之誉,重于泰山,女儿……惶恐,不敢受。”
李世民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了几分,眉头微蹙,但他并未发作,只是沉声道:“给朕一个理由。”
“女儿闲云野鹤之性已成,恐难适应朝堂规矩,辜负父皇期望。” 青鸾语气诚恳,“且女儿所学所悟,多源于江湖,源于民间。先生曾言,真正的见识,在宫阙之外,在黎庶之中。女儿愿以此身所学,继续行走天下,察访民情,若遇不平,亦可拔剑相助,若有所得,或可密奏于父皇。此于国于民,或许比困守朝堂一隅,更能尽一份心力。”
她顿了顿,看向李世民微微变化的脸色,继续道:“至于护卫之责……父皇身边猛将如云,忠勇之士无数,不缺青鸾一人。而女儿留在军中,以这身武艺,或可在关键时刻,如同北山之时,再为父皇,为大军,略尽绵薄。这……或许才是女儿当下最能发挥作用的方式。”
她没有完全拒绝留下,而是选择了一种更自由、更灵活的方式。她承诺会尽力促成父皇与先生一见,也愿意暂时以客卿或护卫的身份留在军中,观察局势,等待时机。这既全了父女之情、君臣之义,也保留了她作为“青鸾”的独立与自由。
李世民凝视着她,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她的眼眸,看清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他看到了她的坚定,看到了她对那种无拘无束生活的向往,也看到了她话语中并未完全斩断的联系与那份隐藏的孝心与忠诚。
许久,他长长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中,有遗憾,有失落,但最终,却化作了一丝无奈的释然和理解。他何尝不知,强扭的瓜不甜?更何况,这个女儿,早已不是他能轻易掌控的了。
“罢了……” 李世民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一份超脱,“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你既心意已决,朕……便依你。”
他重新坐回胡床,目光恢复了帝王的沉稳:“那你便暂以……‘御前参赞’之虚职,留于军中。无需参与日常军务,可自行其是,若有建言,可直奏于朕。待安市城破,是去是留,再由你自决。”
这已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和最优厚的安排。一个不受约束的身份,一份来自帝王的默许。
青鸾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再次行礼:“青鸾,谢父皇成全!”
心向云瀚,婉辞待时。她终究没有选择那条通往权力巅峰的捷径,而是遵循了内心的指引,选择了那片更为广阔、也更为自由的天空。龙帐之内,凤影虽栖,其志却在九霄。而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留下的真正目的,除了那微妙的父女情谊与对战局的关切,更深层的,或许是奉了东方墨之命,等待着某个真正能决定辽东命运的“东风”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