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密室的灯火,在连续数个日夜不熄的燃烧后,空气中除了墨香与紧张,又添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金属与火炭混合的独特气息。当“星罗棋布”的情报网络在东方墨的意志下高效运转,将辽东的迷雾一层层拨开时,另一项关乎自身安危与未来行动效率的要务,也悄然提上了日程。
这一日,东方墨并未长时间驻足于舆图前,而是在听取完“井木犴”的晨间简报后,对青鸾道:“随我来。”
他引着青鸾,穿过那条狭窄的通道,并未返回地面,而是拐入了通道中途一个极其隐蔽、被巧妙伪装成土壁的侧门。门后,是一间更为狭小、却干燥通风的石室。这里,俨然是一处微型的工坊。
石室一角,砌着一个简易却结构合理的锻炉,此刻炉火未燃,但旁边堆放着品质上乘的煤炭与助燃的木炭。墙壁上挂着大小不一的铁锤、钳子、锉刀、磨石等工具,一应俱全,皆擦拭得干干净净,闪烁着金属特有的冷光。另一侧的架子上,则摆放着一些奇特的材料:几块颜色深黯、带着天然纹路的辽东本地出产的“镔铁”原石;一捆柔韧异常的异种牛筋;几罐颜色各异的粉末(似乎是用于淬火或涂装的特殊矿物);甚至还有几块看似不起眼、却质地均匀的硬木。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东方墨拂过工具架,语气平静无波,“此前‘墨刃’虽利,多用于江湖搏杀,轻灵诡谲有余,然面对辽东战阵、坚城甲胄,以及这酷寒环境,尚需调整。”
他拿起架子上那几块镔铁原石,在手中掂量了一下:“高句丽军中精锐,披甲者众,虽不及大唐明光铠精良,然铁甲重叠,寻常刀剑难破。辽东苦寒,普通精铁易脆,韧性不足。” 他又指向那捆牛筋和硬木,“山林奔袭,城垣潜行,需钩索助力;而近距离搏杀,有时需出其不意。”
青鸾立刻明白,先生这是要亲自出手,升级改造他们随身携带的兵刃,尤其是他那神鬼莫测的“墨刃”,以及她自己的佩剑。她心中涌起一股好奇与期待,屏息凝神,仔细观看。
东方墨并未立即动手,而是先取来纸笔,就着石室内昏暗的灯火,快速勾勒起来。他的笔触简洁而精准,寥寥数笔,便绘出了数种奇特的兵器构件图样:有带放血槽、锋刃角度更加刁钻的短刃;有可折叠、可弹射的钩爪结构;有如同笔管般细长、内藏机括的铜管;甚至还有一种似乎可以安装在臂弩上、箭头呈螺旋状的三棱透甲锥。
“此为‘破甲棱’,受力集中于一点,专克铁甲。” 他指着那透甲锥的图样对青鸾解释道,“此钩索,以异种牛筋为芯,外包特制丝线,坚韧且轻便,末端钩爪需用这辽东硬木与精钢复合,既减轻重量,又可避免金属反光暴露行踪。”
绘图完毕,他方才点燃锻炉。鼓风囊在“井木犴”的协助下有节奏地拉动,炉火很快由暗红转为炽白,发出呼呼的声响,将石室的温度提升了不少。东方墨挽起袖子,露出线条流畅、却隐含力量的小臂,他亲自选取材料,将镔铁原石与随身携带的一些特殊金属混合,放入坩埚,置于炉火中最炽热处熔炼。
等待金属熔化的间隙,他取过青鸾的佩剑。那是一柄质地不错的百炼钢剑,轻灵锋锐,适合江湖路数。东方墨审视片刻,摇了摇头:“过于追求轻快,刃薄,易卷,遇重甲或格挡重兵器,恐吃亏。” 他将其置于铁砧上,示意“井木犴”拉动风箱保持炉温,自己则取过一柄中等重量的铁锤。
“看仔细了,” 他对青鸾说道,“重铸非是回炉,而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调整其‘性’。”
他并未将整把剑投入炉中,而是运用一种极其精妙的控火技巧,只将剑身前半段均匀加热至一种奇特的暗红色。随即,锤影如雨点般落下,叮叮当当之声清脆而有韵律。他的动作看似并不如何迅猛,每一锤却都蕴含着独特的内劲与角度,并非盲目锻打,而是如同在引导着金属内部的纹理走向。青鸾注意到,先生落锤之处,剑身的弧度发生了极其细微的改变,剑脊似乎在微微加厚,而刃口在反复锻打与局部淬火(用一种冒着寒气的黑色药液)中,呈现出一种更加致密、隐现云纹的质感。
“此为‘冷热交锻’之法,” 东方墨一边工作,一边分心讲解,气息丝毫不乱,“局部加热,保留剑身整体韧性,同时增强刃口硬度与耐磨。新开的刃角,更利于劈砍破甲,虽稍增重量,于你如今内力,驾驭无虞,反增威力。”
数个时辰后,当青鸾的佩剑完成最后一次精细的打磨,剑身光可鉴人,隐隐流动着一层淡青色的寒光,用手指轻弹,声音清越悠长,与之前截然不同。重量确实增加了一些,但握在手中,感觉更加沉稳扎实,仿佛能与自身内力产生更好的共鸣。
接着,便是重头戏——升级“墨刃”。东方墨将自己那柄形态多变、漆黑如墨的短刃置于工作台上。他没有急于拆解,而是先仔细检查了每一个关节、每一片刃叶,仿佛在聆听老友的低语。
“‘墨刃’之基,在于‘巧’与‘变’,” 他沉吟道,“然巧变需以坚利为本。” 他选取了熔炼好的、掺入特殊材料的钢水,运用极其复杂的手法,对“墨刃”的核心部件进行了加强,尤其是连接处和主要刃口。整个过程如同绣花般精细,他甚至动用了一些青鸾看不懂的、类似于刻录微型符文(实则是增强结构应力与能量传导的物理结构)的手法。
随后,他依照之前的图纸,开始打造那些新的附件。那细长的铜管被巧妙地集成到“墨刃”的握柄之内,通过机括可以发射出细如牛毛、淬有麻痹药剂的飞针。那折叠钩索则被设计成可以替换“墨刃”部分模块的组件,必要时能迅速组合成攀援或牵制的工具。而新打造的几片形态各异的刃叶,有的专注于穿刺破甲,有的则带有倒钩,适用于不同的战斗场景。
所有工作完成时,已是又一天的深夜。重新组合后的“墨刃”,外观变化不大,依旧漆黑深沉,但其内在却已脱胎换骨。东方墨随手一挥,一道乌光闪过,旁边一块用来测试的、寸许厚的生铁板,如同被切豆腐般无声无息地留下了一道平滑的断口,断口处呈现出一种被极致锋锐切割后的金属光泽。
他将升级后的“墨刃”收回袖中,又将改造好的佩剑递给青鸾:“试试。”
青鸾接过长剑,入手微沉,却感觉无比契合。她内力微吐,随意向前一刺,剑尖破空之声更加尖锐凌厉,手腕转动间,感觉力量传递更加顺畅直接。她相信,此刻若再遇到身披铁甲的高句丽士兵,绝不会再像之前那样难以应对。
她抬头望向东方墨,他额角有着细微的汗珠,青衫上也沾染了些许煤灰,但眼神依旧清澈深邃,仿佛这连续十几个时辰的精益求精,对他而言不过是寻常。她心中充满了敬佩,不仅为这巧夺天工的技艺,更为这份在任何环境下都力求将己方优势发挥到极致的冷静与执着。
玄铁重铸,墨刃新锋。在这幽暗的地下石室中,杀戮的技艺被提升到了新的高度,如同蛰伏的毒蛇,换上了更致命的毒牙与更坚韧的鳞甲,静静等待着,在需要的那一刻,发出雷霆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