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墨的东归之路,并未刻意追求速度,反而更像是一次对沿途“周天北斗”网络的巡视与检阅。他取道河西,穿行于陇西的群山之间,路线看似随意,实则始终处于“星网”最严密的覆盖与护卫之下。青鸾(晋阳公主)的行踪,自她离开长安那一刻起,便从未脱离过“墨羽”的视线,每日皆有加密的简报,随着信鸽或快马,送至东方墨手中。他知晓她一路行侠的稚嫩与果敢,知晓她在金城渡的剑气如虹,也知晓她正逐渐接近这片相对复杂、各方势力交织的区域。
这一日,他行至陇西与河西交界处,素有“鹰愁涧”之称的险要地带。此地两山夹峙,涧水奔涌,仅有一条依山开凿的狭窄栈道通行,地势极为险恶。风过涧谷,带着水汽与深山的寒意,发出呜呜的怪响。
东方墨于涧口不远勒马,并未立刻进入。他负手而立,目光平静地扫过前方幽深的涧谷,仿佛在欣赏这险峻风光,又似在等待着什么。一名作樵夫打扮的“星斗”成员自林中悄然现身,近前低语:
“先生,‘青鸾’半个时辰前已入涧。涧内情况有异,发现不明身份者活动痕迹,疑似吐蕃‘獒卫’伪装,约十余人,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似有明确目标。”
东方墨神色未变,只是眼中掠过一丝了然。吐蕃“獒卫”,专司刺探、渗透与特殊任务,出现在此地,绝非偶然。他们盯上青鸾,恐怕并非因为“李少侠”的侠名,而是嗅到了她身份不凡的气息,或是将她误认为“墨羽”的重要人物。无论何种原因,都不能让其得逞。
“按预定方案,清场。”他声音平淡,不带丝毫烟火气。
“是!”樵夫领命,迅速消失在林中。
东方墨这才迈步,踏入鹰愁涧。他步履从容,青衫在涧风中微扬,仿佛只是一位寻常的旅人。然而,若有感知敏锐者在场,必能察觉到他周身气息已与这山涧、这风声融为一体,灵觉如同无形的蛛网,早已悄然覆盖了前方那片即将成为战场的地域。
鹰愁涧深处,一片相对开阔、紧邻奔流涧水的石滩上,战斗已呈一边倒的态势。
青鸾背靠着一块巨大的、湿滑的岩石,呼吸急促而紊乱,脸色苍白如纸。她的布衣多处撕裂,左肩一道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汩汩涌出,将半边身子染红。右手紧握的长剑,此刻仿佛重若千钧,每一次挥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流云十三式》的精妙在绝对的实力差距与默契的围攻下,显得如此无力。围攻她的十余人,虽作马匪打扮,但进退有据,刀法狠辣刁钻,彼此呼应,分明是军中精锐假扮,其战斗方式带着浓烈的吐蕃风格。
那名首领模样的魁梧汉子,手持一柄弧度诡异的弯刀,眼神冰冷如毒蛇,始终在外围游走,寻找着一击必杀的机会。他口中发出短促的指令,用的是某种晦涩的吐蕃方言。
“束手就擒,可免皮肉之苦!”他再次用生硬的唐语喝道,弯刀遥指青鸾,杀意凛然。
青鸾咬紧牙关,唇瓣已被咬出血痕。她不甘心!自己苦练武功,一路行来,难道就要葬身在这荒山野涧?她脑海中闪过那抹青色身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绝望。
就在数名“马匪”瞅准她力竭的空档,同时挥刀扑上,刀光织成死亡之网,眼看就要将她彻底吞噬的刹那——
一道青影,仿佛自涧水雾气中凝结而出,又似从亘古便矗立在那里。没有预兆,没有声息,就那么突兀而又自然地出现在了青鸾与那片刀光之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扑在最前面的两名“马匪”只觉得眼前一花,咽喉处传来一丝微凉,随即意识便沉入无边黑暗,软软倒地。
第三人的刀锋距离青鸾不足三尺,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一只修长稳定的手掌后发先至,食指与中指看似随意地夹住了雷霆万钧的刀锋。那“马匪”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自刀身传来,整条臂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精钢打造的弯刀竟应声而断!
青影未停,如清风拂过水面,在剩余敌人惊骇的目光中穿梭。或屈指轻弹,震飞兵器;或掌缘轻切,断人关节;或袖袍一拂,将人如败絮般扫飞出去。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丝毫杀气,却蕴含着摧枯拉朽的力量。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地瓦解对方的攻势,废其战力,却不轻易取其性命,唯有对那名首领,在其暴起偷袭时,反手一掌印在其胸膛,将其震得经脉俱碎,倒飞入奔流的涧水中,顷刻不见踪影。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数息。
方才还喊杀震天、危机四伏的石滩,瞬间陷入死寂。只剩下涧水奔流的咆哮,以及满地痛苦呻吟、失去战斗力的吐蕃“獒卫”。
青鸾背靠着岩石,几乎虚脱,剧烈的喘息牵动着伤口,带来阵阵钻心的痛。但她浑然未觉,只是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个背对着她、青衫依旧洁净如新的身影。
峡谷幽暗的光线落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那熟悉的、魂牵梦萦的背影,此刻如此真实地出现在她最绝望的时刻,如同劈开黑暗的光。
是他……
真的是他……
不是幻梦,不是奢望。
滚烫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与尘土,蜿蜒而下。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只能发出细微的、哽咽的气音。所有的坚强、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