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明达于十里坡乡集出手惩戒地痞,而后飘然离去的几乎同一时间,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天山石堡深处,一份关于“青鸾”行动的密报,已经过数道加密环节的传递,呈送至东方墨的案头。
石堡的观星台密室,四壁镶嵌着夜明珠,柔和的光晕照亮了悬挂在中央的巨幅西域舆图,其上不同颜色的丝线与晶石标记,勾勒出“周天北斗”网络覆盖的广阔地域与复杂关系。东方墨一袭青衫,静立图前,目光正落在吐蕃与大唐安西都护府交界的一处隘口。一名身着玄色劲装、面容隐在兜帽阴影中的下属,正垂手肃立,低声禀报:
“……目标已确认离京,化名‘李少侠’,三日前行至京兆府栎阳境内,于十里坡乡集,出手干预当地帮派勒索乡民,未用兵刃,以指掌功夫瞬息制敌四人,显露内力精纯,身法不俗,判断《素心莲华决》与《流云十三式》均已登堂入室。事后给予受害老农银钱,随即离开,方向依旧向西。现场有‘星斗’三号目击全程,确认目标身份,未发现其他可疑追踪者。”
东方墨听完,神色未变,只是指尖无意识地在舆图上长安以西的某点轻轻敲击了一下。那位深宫之中,如同金丝雀般的晋阳公主,竟真有如此决绝的勇气与行动力,不仅成功离宫,更已开始以其所学,践行她心中的“侠义”。这份成长的速度,饶是他,心中也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与……不易察觉的欣赏。
然而,欣赏归欣赏,现实的风险却冰冷而残酷。一位私自离宫、身份无比敏感的皇室公主,孤身行走于江湖,如同稚子怀金行于闹市。她或许能应付几个乡野地痞,但真正的江湖,远比她想象的更加波谲云诡。朝廷的搜寻、西域各方势力的探子、乃至一些真正的黑道巨擘、邪派高手,任何一方发现她的真实身份,都将引发难以预料的滔天巨浪。
这不仅关乎她个人的安危,更可能打乱他在西域乃至大唐内布的诸多暗局。
沉默仅持续了数息。东方墨转身,走向窗边,望着窗外天山连绵的雪峰,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清晰地传入下属耳中:
“传令,‘青鸾’行动等级提升至‘玄’字级。调动她行进路线上所有‘星网’节点,增派两组‘墨羽’暗卫,交替护卫,确保其周身三里之内,无异动、无危胁。”
他顿了顿,继续道,语气更显冷冽:“首要,隐匿自身,非生死关头,绝不可现身,更不可让她有所察觉。其次,若遇朝廷搜寻密探,设法引向歧路,或制造假象混淆视听。其三,若有西域吐蕃、西突厥,或其他不明势力探子试图接近、调查,评估其威胁,可酌情……清除。”
“清除”二字,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这意味着,在必要之时,“墨羽”将为了守护这位公主的秘密,不惜掀起无声的腥风血雨。
“其四,”东方墨最后补充,目光悠远,“记录她的一切行止,所遇人事,武功进展,心性变化。每日一报,不得有误。”
“遵命!”玄衣下属躬身领命,身影一晃,便如鬼魅般消失在密室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命令以远超驿马的速度,通过驯养的鹰隼、特定的商队信使、乃至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渠道,迅速向西传递,编织成一张无形而严密的大网。
于是,在李明达全然不知的情况下,她的西行之路,已然被纳入最顶级的守护体系之中。
当她继续西行,在下一处市镇打尖住店时,客栈的掌柜或许会“恰好”给她安排一间最为安静、易于警戒的房间,而隔壁或对街,总会住进那么一两个看似寻常的商旅或路人。
当她途经一段传闻不太太平的山路时,前方或许会有“墨羽”暗卫提前清扫,几具试图劫道的悍匪尸体被悄然拖入密林深处,不留痕迹。
当她在一处河边练剑,身形如流云,剑气激荡河水时,远处的高坡上,或许正有伪装成樵夫的“星斗”成员,一边砍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冷静地评估着她的剑法境界,并将“剑气已能离体三丈,凝而不散”的信息,记录在加密的纸条上。
甚至,当她偶尔因为路见不平,再次出手,惩戒了某地豪强的恶奴之后,很快就会有“恰好”路过的行商,在酒馆茶肆间,将“少年侠客李少侠”的义举和武功渲染得神乎其神,却又巧妙地模糊其行踪,既为她扬了“侠名”,又让真正的追踪者难以锁定其确切位置。
李明达依旧感受着独自仗剑江湖的自由与快意,为自己的每一次行侠仗义而心潮澎湃,却不知道,她并非真正的“孤身”。在她目光所不及的阴影处,始终有数双冷静的眼睛在注视着她,有数只无形的手在为她扫清前路的荆棘与潜伏的毒蛇。
她如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属于自己的涟漪;而东方墨与他麾下的“墨羽”,则如同深邃的湖底暗流,不仅包容了她的涟漪,更在无声无息间,确保这片湖水,不会因她这枚石子的闯入,而掀起失控的巨浪。
星网暗随,墨羽护翼。她的江湖路,从一开始,就注定与寻常的游侠儿,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