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灰蒙,铅云低垂,仿佛上苍也在为这皇室惨剧而哀恸。长安皇城内外,甲士林立,戒备森严,肃杀之气远胜往日。寻常百姓虽不知具体发生何事,但昨夜皇城方向的隐约杀声与今晨这非同寻常的警戒,已足以让他们紧闭门户,心中惴惴。
两仪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铁铸。李世民高踞御座之上,一夜未眠使他眼圈深陷,面容憔悴,但那双眼眸中燃烧的怒火与深沉的悲痛,却比任何时刻都更加灼人。他不再穿着常服,而是换上了一身庄重的玄色冕服,象征着此刻他所行的是关乎国本的法度之事。
殿下,文武百官依品阶肃立,人人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许多人的官袍之下,身躯仍在微微颤抖,既有对昨夜惊变的恐惧,也有对即将宣布之事的不安。
殿中央,太子李承乾身着素服,未戴冠冕,披散着头发,被两名金甲侍卫押解着,跪在冰冷的金砖地上。他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仿佛魂魄都已离体,只剩下一个行尸走肉般的躯壳。往日的骄横与阴鸷荡然无存,唯有彻底的绝望与死寂。
李世民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久久地钉在李承乾身上,那目光中交织着震怒、失望、痛心,还有一种被至亲背叛后难以言喻的荒凉。他缓缓拿起御案上那份早已拟好的诏书,手背青筋微微凸起。
他没有看向百官,而是死死盯着李承乾,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一字一句,如同惊雷般在寂静的大殿中炸响:
“太子承乾,性本顽劣,寡德失行。朕屡加教诲,望其悔改,然其怙恶不悛,变本加厉!狎昵群小,秽乱春闱;纵欲无度,不修储德!更甚者,包藏祸心,纠结党羽,密谋不轨,欲行大逆!昨夜之事,人神共愤,天地不容!”
每一个字落下,都像一记重锤,敲在李承乾的心上,也敲在满朝文武的心上。李承乾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地里。
“尔身为储君,不思修身齐家,报效君父,反而效仿隋炀,行此狂悖之事!若非祖宗庇佑,将士用命,几使社稷倾覆,神器蒙尘!”李世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尽的痛楚与后怕,“尔……尔还有何面目,立于这天地之间,称朕之子,称大唐之储君?!”
他猛地将手中诏书掷于阶下,厉声道:“传朕旨意!李承乾昏聩无德,谋逆作乱,罪证确凿,即日起,废为庶人!幽禁于右领军府,非诏不得出!其党羽汉王李元昌,已伏诛!吏部尚书侯君集等一干逆臣,按律严惩,绝不姑息!”
“废为庶人”四字如同最终的判决,彻底击垮了李承乾。他猛地抬起头,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发出一声如同野兽哀鸣般的呜咽,整个人瘫软在地,被侍卫无声地拖拽出殿。那身影,狼狈、凄凉,与昔日东宫太子的威仪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望着儿子被拖走的背影,李世民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目光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群臣,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空茫:
“储者,国之根本。今东宫之位空悬,朕心……甚痛。”他停顿了许久,仿佛在积蓄力量,“然,国不可一日无储。立嗣之事,关乎宗庙社稷,当慎之又慎。容朕……细细思量。”
他没有提及魏王李泰,也没有提及晋王李治,只是宣告了储位的空缺。
此言一出,殿内群臣心中更是波澜起伏。太子被废,魏王看似最有希望,但陛下此刻的态度,却显得如此晦涩难明。这空悬的储位,如同一块巨大的磁石,瞬间吸引了所有潜在的目光与心思,却也带来了更多的不确定与暗流。
退朝的钟声响起,百官怀着复杂难言的心情,沉默地退出两仪殿。阳光刺破云层,照射在巍峨的宫殿上,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与压抑。
李治跟随在人群之后,走出大殿,只觉得外面的阳光格外刺眼。他回头望了望那深邃的殿门,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大哥完了,储位空了,未来的路,似乎更加迷雾重重。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手,脑海中回荡着武媚的话语——“静观其变”。
而这场震惊朝野的废太子风波,也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宫廷的每一个角落。
芷兰轩内,武媚正在修剪一盆兰草,听到宫人带来的消息时,她的手微微一顿,剪子险些碰落了娇嫩的花蕾。她缓缓放下银剪,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被宫墙分割的天空,眼神深邃如潭。
废太子,空储位……一场巨大的风暴看似平息,另一场更加微妙、却也更加关键的博弈,已然悄然拉开了序幕。她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