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暮春,宫苑内的花事已近荼靡。唯有东北角那一片梅林,因品种殊异,竟在此时绽出晚期的疏落花朵,虽无冬雪的映衬,那或粉或白的瓣儿在深宫高墙的碧瓦朱甍间,也自有一种清冷孤寂的风致。
梅林深处,一道鹅黄色的娇俏身影正手持一柄木剑,身形流转。正是年方十三的晋阳公主李明达。她身形已然开始抽条,褪去了几分孩童的圆润,多了些许少女的纤柔,眉宇间那股被娇养出的金枝玉叶的贵气,此刻却被一种专注而灵动的神采所笼罩。
她并未演练固定的招式,而是依照脑海中那篇名为《流云十三式》的剑诀要义,以意导气,身形随着体内《素心莲华诀》修炼出的那股清凉温润的内息自然而动。木剑在她手中,时而轻灵递出,如流云初展;时而回环圆转,似云卷云舒。步法踏着玄妙的方位,衣裙曳地,与梅枝疏影相映,竟恍若林间精魅,飘逸出尘。经过这些时日的苦修不辍,她虽未得名师当面指点,仅凭那详尽的心法和自身悟性,竟也已将内息运转自如,打通了大周天,剑法更是初窥门径,有了几分“行云流水”的雏形。
一趟剑诀演练完毕,李明达收势而立,气息微促,脸颊因运动而泛着健康的红晕,一双明眸却比往日更加清亮有神。她能感觉到,体内那股名为“素心莲华”的内息愈发充盈流转,不仅让她精力充沛,更似乎连耳目都聪敏了不少,心境也更容易沉静下来。这变化细微,却让她对那位仅有一面之缘、却赠予她如此机缘的“青衣先生”,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与崇敬。
她走到一株开得最盛的玉蝶梅下,倚着粗糙的树干坐下,仰头望着从繁密枝桠缝隙间漏下的、被切割得细碎的天光。指间下意识地抚摸着木剑上简单的纹路,思绪却早已飘远。
宫中岁月,看似锦绣堆砌,万般宠爱集于一身。父皇的疼惜,兄姐的呵护,宫人的奉承,将她环绕得密不透风。可不知从何时起,这重重宫阙,这无尽的礼仪规条,开始让她觉得,像一只打造得极其精美却密不透风的金丝笼。她渴望更广阔的天空,渴望呼吸宫墙外那带着尘嚣与自由气息的风。
青衣先生的身影,便是在这种心境下,愈发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他就像这暮春的梅,不属于这富丽堂皇的宫苑,带着山野的清气与夜露的寒凉。她回忆着他寥寥数语却直指武道核心的提点,回忆着他来去如风、不着痕迹的神秘,回忆着他那双平静无波、却似乎能看透世间万物的眼眸。他赐下的功法,更是为她打开了一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一个超越宫墙、充满力量与可能性的世界。
一抹混合着仰慕、思念与探寻意味的红晕,悄悄爬上了她的脸颊。先生如今在何处?是否又在某处高山之巅俯瞰尘世,或是于某条江河之畔仗剑独行?她紧紧握住手中的木剑,仿佛这样就能离那个神秘而自由的世界更近一步。
近日,她迷上了阅读那些从宫外悄悄流入的传奇杂记。书中描绘的江湖,快意恩仇,仗剑天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成了她心中另一种向往的投射。那些故事里的主角,往往身怀绝技,逍遥于天地之间,不受任何拘束。这形象,不知不觉与她心中的“青衣先生”重叠起来,更让她对那宫外的天地,充满了瑰丽的想象。
“若是先生,定也是那般逍遥自在的人物吧?”她低声自语,眸中闪烁着憧憬的光芒,“《流云十三式》若能练成,是否也能像书中的侠客一般,扶危济困,行侠仗义?”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藤蔓般在她心中悄然滋长。
正神游天外,身后传来轻柔的脚步声。武媚手持一件薄披风,含笑走来:“公主,起了风,当心着凉。”她将披风轻轻披在李明达肩上,目光扫过她手中木剑和那犹自带着遐思与勃勃生气的小脸。
李明达回过神,拉住武媚的手,语气带着几分按捺不住的兴奋与向往:“媚娘姐姐,你说……宫外的世界,是不是真的像书里写的那般,有许多需要帮助的人,也有许多等待着侠客去铲除的不平事?”
武媚眸光微动,敏锐地察觉到了晋阳公主语气中那不同于往常的、带着某种跃跃欲试的躁动。她温柔地替李明达理了理有些散乱的鬓发,声音平和:“宫外天地广阔,自然有市井繁华,山川壮丽,亦不乏书中描绘的豪侠义士,行那仗义之举。然……”她语声微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醒,“江湖风波恶,人心更比山川险。有时,眼见未必为实,耳听或许为虚。公主金枝玉叶,身处九重宫阙,受陛下和诸位殿下爱护,勤修己身,方是最大的安稳与福分。”
她的话如同温润的玉,既未完全否定晋阳的向往,又巧妙地提醒着现实的复杂与深宫的保护来之不易。
李明达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中那份对宫外世界、对实践“侠义”的憧憬却并未熄灭,反而因武媚话语中隐含的“风波”与“险恶”,更添了几分想要亲身去经历、去验证的冒险念头。她望着枝头在微风中颤动的梅花,觉得那花朵虽被宫墙所困,却依旧努力地绽放着自己的芳华,如同她心底那由《素心莲华诀》滋养、由《流云十三式》引动、日益渴望挣脱束缚、寻求自我价值的幼芽,正悄然茁壮。
先生,江湖,侠客,还有她体内流淌的内息与手中的木剑……这些交织成一幅远比宫廷画卷更为吸引她的图景。这深锁的重门,似乎已渐渐关不住她那颗被武学与幻想共同点燃的、向往广阔天地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