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城头,已然更换上了崭新的大唐旗帜,在西域湛蓝的天穹下迎风招展,猎猎作响。城墙内外,虽然还能看到战火留下的残迹,但更多的是一片繁忙的重建景象。民夫在唐军士卒的护卫下,搬运着石材木料,修补着破损的垛口;工匠们叮叮当当地敲打着,加固城门,修复屋舍。一股劫后余生、百废待兴的生机,混合着尚未散尽的硝烟气息,在这座边城弥漫开来。
安西大都护府的行辕,暂时设在原城主府邸。府邸经过简单修葺,虽不奢华,却自有一股威严肃穆之气。裴行俭端坐于正堂之上,面前的长案上铺展着西域舆图,旁边堆叠着来自各方的情报、文书以及刚刚收到的长安敕令。他被正式授予安西大都护之职,总揽四镇军政,这意味着他不再仅仅是军事统帅,更是这片广袤土地的最高行政长官。权柄愈重,责任愈艰。
他深知,军事上的胜利只是打下了基础,如何将这片土地真正纳入大唐版图,使其成为屏藩,而非负担,才是真正的考验。连日来,他召集麾下将领、幕僚,以及少数主动前来归附的西域本地头人,反复商讨,制定了一系列旨在巩固统治、推行王化的方略。
“首要之事,在于固本。”裴行俭手指敲击着舆图上的几个关键点,“白水城需扩建成一级军镇,常驻精兵五千。此外,于此处、此处、此处,”他的手指点在几条交通要道和战略要冲,“增设三座新的戍堡,各驻兵一千至两千不等,与白水城互为犄角,构成第一道防线。烽燧系统需重新规划,确保一旦有警,消息能瞬息传遍安西。”
他看向负责工程的将领,“征调本地民夫,以工代赈,同时从凉州、肃州招募更多工匠,务必在寒冬来临前,完成主体加固。所需钱粮,本都护已上奏朝廷,同时……”他顿了顿,脑海中闪过某些通过特殊渠道传递来的、关于西域各地物资存量和调配可能性的信息,“同时,就地筹措部分,具体事宜,本都护另行安排。”这“另行安排”的背后,自然少不了那张无形之网的暗中协调,以确保物资调配既能满足工程需求,又不至于过度盘剥,引发新的矛盾。
“其次,在于抚远。”裴行俭的目光转向那些西域头人,语气缓和了些许,“陛下有旨,凡愿归附我大唐之西域诸国、部落,皆可保全其宗庙、习俗,头人地位不变。大唐将在白水城设立互市,公平交易,盐铁、茶瓷、丝绸,皆可由此获得。尔等子民,若愿耕种,可划拨土地,传授技艺;若愿从军,通过考核,亦可加入安西军,立功受赏,与唐儿无异。”
他恩威并施,既给予了实质性的经济利益和身份保障,也明确了服从大唐统治的前提。这些政策,在很大程度上借鉴了中原成熟的羁縻制度,也融合了他对西域实际情况的深刻理解,其中某些细节,甚至隐隐与他偶尔获得的、那些来源神秘却极具洞见的“建议”不谋而合。
“最后,在于长治。”裴行俭提出了最具远见的一步,“屯田!光靠朝廷转运和本地征收,非长久之计。我意,在白水城周边、以及几处新设戍堡附近,选择水土丰美之处,大规模兴办军屯、民屯。从内地引来耐旱作物种子,兴修小型水利。士卒战时为兵,闲时屯垦;流民、归附者,皆可分得田地,三年内免征赋税。”
这一策,可谓深谋远虑。屯田不仅能极大缓解后勤压力,更能将人口牢牢固定在土地上,形成稳定的税收来源和兵源基础,是真正将统治扎根于西域的关键。此议一出,连那些西域头人也暗自心惊,唐人这是不仅要占领土地,还要彻底改变这片土地的生存方式,让其血脉与大唐相连。
各项政令开始有条不紊地推行。新的戍堡选址勘定,第一批屯田区域被圈划出来,来自疏勒、于阗等地的商队开始试探着进入白水城互市,用玉石、骏马换取他们渴望已久的丝绸和茶叶。一些在战中失去牛羊的小部落,在得到唐军承诺分配土地和种子的保证后,也开始陆续向指定的屯田区迁移。
郭震被任命为负责白水城防务及周边区域巡逻的主将,权责大增。他不仅要操练军马,巡视边防,还需不时调解唐军与本地民众、乃至不同部落之间的小摩擦。这对他而言,是全新的挑战。他时常回想起大哥东方墨那运筹帷幄、洞察人心的风范,努力学着更全面地思考问题,而非仅仅依靠勇力。他发现,很多看似棘手的纠纷,其根源往往在于信息不畅或彼此误解,而这,恰恰是那张“星网”所能弥补的。他虽然无法直接调动“墨羽”,却开始有意识地留意那些看似偶然流传到他耳中的、关于某个部落内部动向或是商路纠纷根源的消息,并加以利用,往往能事半功倍。
站在修缮中的白水城头,裴行俭眺望着远方忙碌的屯田区和蜿蜒西去的商路,目光深邃。军事的剑锋已然扫清障碍,如今,政治的怀柔与经济的纽带正在悄然编织。他知道,这个过程必然不会一帆风顺,旧势力的残余、外部的觊觎、内部的磨合,都隐藏着未知的风险。但他更相信,凭借大唐的国力、自身的才能,以及那若隐若现、却总在关键时刻提供助力的“天意”,他有信心将这安西四镇,经营成大唐西陲永不陷落的堡垒与文明之光闪耀的乐土。王化西渐,已非梦想,而是正在一步步变为现实的宏伟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