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以一种近乎悲壮的姿态,向着远方的地平线沉坠。天边的云霞被点燃,从绚烂的金橙渐次化为深沉的紫红,最后凝固成一道宛如创口般的暗红血痕,横亘在苍茫的天际。浩瀚的沙海贪婪地吸吮着白日最后的热量,温度开始迅速流失,空气中弥漫起一丝沁骨的凉意。白日的灼热与喧嚣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旷野黄昏特有的、令人心头发紧的寂静,唯有风声依旧,却仿佛也放低了音量,变得诡秘而幽长。
东方墨沿着一条被无数商旅车马、骆驼蹄印艰难踩踏出来的古道,不疾不徐地前行。这条道路蜿蜒在沙丘与戈壁滩之间,一侧是起伏的金色沙海,另一侧则是布满了黑色砾石、一望无际的荒原,视野相对开阔。远处,一片稀稀拉拉的胡杨林的轮廓在暮色中显现,如同坚守阵地的残兵,虬曲的枝干指向天空,预示着附近可能存在水源和一处可供歇脚的绿洲。
然而,这片看似被寂静统治的土地,危机往往潜藏在最平静的表象之下。就在东方墨距离那片胡杨林尚有数里之遥时,一阵异样的声音顺风隐约传来。起初是极其微弱的,混杂在风声里,像是错觉。但很快,那声音便清晰起来——是兵刃激烈碰撞的铿锵声、驼马受惊的嘶鸣悲啼、人类发出的充满恐惧的尖叫与绝望的呼喝,还有一阵阵嚣张狂野的唿哨与吼叫。
东方墨的脚步倏然停住,平静的眼眸瞬间锐利如电,精准地投向声音来处。没有丝毫犹豫,他身形微动,真气自然流转,足尖在沙地上轻轻一点,便如一道贴地疾飞的青影,悄无声息却又迅捷无比地掠向附近一座较高的沙丘。伏低身体,借着暮色和沙丘棱线的掩护,他向下方的古道隘口望去。
眼前的景象,赫然是一幅人间惨剧的生动描绘。
一支规模不小的商队,约有三四十峰骆驼、十几辆大车,此刻正陷入了绝境。他们显然是想在天黑前赶到那片绿洲,却在这处相对开阔、利于驰骋的隘口遭到了致命伏击。围攻他们的,是大约五六十骑剽悍的马贼。这些马贼身着杂色的皮袄或布袍,头上裹着挡沙的头巾,脸上大多蒙着布,只露出一双双闪烁着贪婪与残忍凶光的眼睛。他们胯下的战马矫健灵活,在商队周围来回奔驰、穿插、切割,如同狼群围猎温顺的牛羊。
商队的护卫们正在拼死抵抗,但人数和战力明显处于下风,不断有人倒下,鲜血染红黄沙。货物散落一地,女眷和孩子的哭声被喊杀声淹没。马贼的首领,一个魁梧凶悍的汉子,骑在神骏黑马上,挥舞弯刀,发出得意的狂笑,指挥着手下步步紧逼。
东方墨眉头微蹙。他生性淡泊,不喜纷争,但绝非冷血之人。眼见此等屠戮弱旅、劫掠商贾的恶行,胸中一股侠义之气沛然而生。隐世家族的教诲是“观天下势,行心中义”,此刻,路见不平,心中之“义”便是出手相助。他甚至未曾去想这是否会暴露行踪或卷入麻烦,身形微动,便欲如青烟般掠下沙丘,直取那马贼首领——擒贼先擒王,最快平息祸端。
然而,就在他即将动如脱兔的刹那,异变突生!
战场侧翼,靠近那片胡杨林的方向,一道清越激昂的长吟,竟压过了现场的喊杀与悲鸣,破空而来:
“君不见昆吾铁冶飞炎烟,红光紫气俱赫然!”
声如金石相击,激越昂扬,带着一股沛然莫之能御的豪侠之气!
伴随着这声长吟,一道白色的身影,宛如一只搏击苍穹的俊逸白鹤,自一棵高大胡杨树的树冠之中冲天而起!其人身姿潇洒,在空中一个美妙的回旋,借着下坠之势,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手中长剑化作点点寒星,径直射向马贼阵势最为密集的后方!
“好俊的轻功,好强的气势!”东方墨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与赞赏。他按下了即刻出手的冲动,决定暂且观望。这突如其来的第三者,身手不凡,且显然是仗义出手,或许无需自己介入,战局已有转机。他的目光,如同最冷静的旁观者,瞬间锁定了那道白色的身影。
那是一位年轻公子,约莫二十出头年纪,面容俊朗,眉宇间自带一股疏狂不羁的侠气,身着月白色劲装,行动间洒脱飘逸。他剑法精妙,并非沙场搏命的狠辣路数,而是带着一种诗画般的韵律美感,却又招招制敌要害。剑光闪烁间,如流水行云,又如电闪雷鸣,口中诗句不绝于耳:
“琉璃玉匣吐莲花,错镂金环映明月!”
诗句与剑招相辅相成,每一句诗出,便有一名马贼应声倒地,或被挑飞兵刃,或被点中穴道,瞬间失去了战斗力。其风采卓然,竟将血腥厮杀舞成了一曲诗剑交响的华章。他的出现,立刻吸引了大量马贼的注意力,尤其是那名魁梧首领,惊怒交加,吼叫着指挥手下围攻这突然杀出的程咬金。
商队众人本已绝望,见此情景,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求生之念大盛,护卫们也奋力反击,战局一时呈现胶着。
那白衣公子剑法虽高,但马贼毕竟人多势众,且凶悍异常,擅长合击之术。他们看出这白衣公子是最大威胁,不再分散攻击商队,而是三五成群,悍不畏死地轮番向白衣公子冲击,刀枪并举,箭矢暗器也从不同角度袭来。白衣公子剑光舞得密不透风,护住周身,但显然应对得开始有些吃力,身法不如初时灵动,额角也见了汗珠。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群狼,他虽伤了不少马贼,但自身也被逼得步步后退,险象环生。
一名狡猾的马贼趁其格挡正面攻击时,悄然从侧后方贴近,手中淬毒的匕首闪着幽光,直刺其后心!
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静观其变的东方墨,动了!
没有呼啸,没有预警,他就如同凭空出现一般!前一瞬还在沙丘之上,下一瞬,一道青色的身影已如鬼魅般切入战场,恰好处在那偷袭马贼与白衣公子之间!
那马贼只觉眼前一花,手腕便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仿佛被铁钳夹住,紧接着整个人如同被狂奔的野牛撞中,惨叫着倒飞出去,撞翻了另外两名同伴,筋断骨折,再也爬不起来。
东方墨甚至未曾回头看那偷袭者一眼,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周围惊愕的马贼。这一下变故太快,太突兀,以至于厮杀的双方都出现了刹那的停滞。
“阁下何人?敢管老子的闲事!”马贼首领又惊又怒,厉声喝道,他从这个突然出现的青衣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远比那白衣公子更深沉、更令人心悸的危险气息。
东方墨并未答话,只是淡淡地看了那首领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俯视蝼蚁般的漠然。他身形再动!
这一次,不再悄无声息,而是如潜龙出渊,惊雷乍响!
但见他一步踏出,仿佛缩地成寸,瞬间便到了几名正欲扑上的马贼面前。不见他如何动作,指风剑气已纵横交错!或点、或拂、或弹、或划!那些凶悍的马贼,竟无一人是他一合之敌!指风过处,穴道被封,僵立当场;剑气掠过,兵刃断裂,手腕溅血!他如同闲庭信步,所过之处,马贼如被无形的镰刀收割的稻草,纷纷倒地,瞬间清空了一大片区域!
他的动作看起来并不迅疾,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总能间不容发地避开所有攻击,每一次出手都精准无比,直指要害,却又并非刻意取人性命,多以制服为主。这种举重若轻、碾压一切的实力,让所有目睹之人尽皆骇然。
那白衣公子压力骤减,得以喘息,他看向东方墨的背影,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由衷的敬佩。他自诩剑术不凡,但与此人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马贼首领心胆俱寒,知道遇到了根本无法抗衡的绝顶高手,狂傲之气荡然无存,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他怪叫一声,也顾不得手下,拨转马头就想逃窜。
东方墨目光微冷,岂容首恶遁走?他足尖轻轻一挑,地上一枚溅落的箭簇激射而出,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精准地打在那匹黑马的后腿上。
战马吃痛,人立而起,将那首领狠狠摔下马来。
不等首领爬起,东方墨已如青烟般飘至他身前,一指虚点,封住了他周身大穴。首领顿时如同烂泥般瘫软在地,眼中只剩下绝望。
首领被制,喽啰们更是魂飞魄散,发一声喊,丢下兵器,四散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转眼间便逃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惊魂未定的商旅。
从东方墨出手到结束,不过短短十数个呼吸的时间。原本岌岌可危的战局,竟被他一人以雷霆万钧之势,瞬间逆转!
沙丘之上,残阳如血,将他的青衣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红。他独立于战场中央,周身纤尘不染,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风拂过,吹动他的衣角,也吹散了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气。
那白衣公子收剑入鞘,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的翻腾,整理了一下略微凌乱的衣袍,向着东方墨郑重地拱手一礼,声音带着真诚的感激与钦佩:“在下郭震,郭元振。多谢兄台出手相助!若非兄台神技,郭某今日恐怕要栽在这些宵小手中了。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东方墨转过身,目光落在郭震身上,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位诗剑双绝的年轻侠士。他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神情,只是微微颔首,清冷的声音响起:
“东方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