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王府,秋意已深。庭院中的几株老梧桐,叶片半黄半绿,在渐起的凉风中簌簌作响,平添几分萧瑟。郡主李兰心的绣楼内,却暖意融融,兽形铜炉里燃着上好的银骨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她素日喜爱的兰芷清香。
李兰心正坐在窗下的绣架前,指尖拈着五彩丝线,专注于一幅即将完成的《秋菊图》。针脚细密均匀,菊瓣层层叠叠,形态逼真,足见其女红功底之深。阳光透过半开的支摘窗,洒在她恬静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光洁的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神情专注而安宁。近日宫中宴饮,她一曲《幽兰操》名动宫闱,赞誉纷至沓来,但她心性使然,并未因此沾沾自喜,反而更愿沉浸在这方寸绣架之中,享受片刻的宁静。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便被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打破。贴身侍女轻手轻脚地进来禀报:“郡主,王爷回府了,请您即刻去书房一趟。”
李兰心抬起头,有些讶异。父王平日下朝归府,若无要事,通常不会这般急着见她。她放下手中的针线,理了理微皱的裙裾,心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
书房内,江夏王李道宗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凋零的秋景,背影竟透着一股罕见的沉重。听得女儿进门请安的声音,他才缓缓转过身来。那张惯常威严刚毅的脸上,此刻却布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凝重,有疼惜,更有几分难以言说的无奈。
“心儿,来了。”李道宗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指了指旁边的坐榻,“坐吧。”
李兰心依言坐下,心中那丝不安逐渐扩大。她静静地看着父亲,等待着他开口。
李道宗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直视女儿清澈的眼眸,沉声道:“今日陛下召为父入宫,提及……提及吐蕃赞普松赞干布请婚之事。”
李兰心的心猛地一跳,纤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近日府中往来宾客增多,或多或少都带着些打探和异样的目光,她并非毫无察觉,只是不愿深想。此刻由父亲亲口提及,那模糊的预感瞬间变得清晰而尖锐。
李道宗继续道,语速缓慢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李兰心心坎上:“陛下……陛下意属我儿,认为你品貌端方,才德兼备,堪当此和亲重任,欲册封你为公主,远嫁吐蕃,以结两国永好。”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当“远嫁吐蕃”这四个字真真切切地传入耳中时,李兰心还是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她手中原本拈着的一方素帕飘然落地,娇躯微晃,险些从坐榻上滑落。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吐蕃……那是怎样一个地方?在她的认知里,是苦寒荒凉的高原,是风俗迥异的异邦,是远离长安繁华、相隔万水千山的化外之地。远嫁?这意味着此生可能再也见不到长安的春日繁花,听不到熟悉的乡音,承欢不了父母膝下……一种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抗拒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眼眶迅速泛红,盈满了晶莹的泪水,却倔强地没有落下。
李道宗将女儿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如同刀绞。他何尝愿意将爱女送往那遥远陌生的地方?他快步上前,扶住女儿微微颤抖的肩膀,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痛楚:“心儿……为父知道,这对你太突然,也太……残酷。”
他扶着李兰心重新坐稳,自己则坐在她对面,目光沉痛却坚定地看着她:“为父与你一样,心中万般不舍。然,陛下此议,非为私情,实乃为国家计,为边境万千生灵计。吐蕃虽处高原,其主松赞干布却非庸碌之辈,有统一高原之志,亦有仰慕我大唐文明之心。此番请婚,亦是欲借此契机,学习中原礼仪技艺。陛下选你,正是看中你的才德,期望你不仅能带去和平,更能将华夏文明之种子,播撒于雪域高原,此乃……此乃莫大的重任与荣光啊!”
李道宗的话语,充满了家国大义的沉重,也饱含着一位父亲的无奈与期望。书房内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只有李兰心极力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和窗外秋风卷落叶片的沙沙声。命运的巨轮,已无情地驶至这位年仅十几岁的少女面前,不容她退缩。芳心初震,前路茫茫,她将如何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