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利州城气氛愈发凝重。都督病重不起,长安御史咄咄逼人,长史李崇义代为执掌府务,更是频频调动人手,加强戒备,美其名曰“配合监察,肃清府邸”,实则暗行控制监视之实。
便条之事显然已惊动了李崇义,他虽表面镇定,但眼底的惊疑与狠戾却难以完全掩饰。他加强了自身护卫,并试图寻找失踪的张录事,却一无所获,这更添其焦躁。
便在这山雨欲来之时,李崇义却做出一个看似高调的安排:于曲江池畔最大的水榭“观澜轩”设宴,款待裴御史,并邀请利州城内几位有头脸的官员乡绅作陪。其用意不言自明:一则示好御史,二则展示自己对局面的掌控,三则或也存了在公开场合进一步坐实武士彟罪名的念头。
消息传出,各方目光聚焦曲江。
武媚被困府中,忧心如焚,却无力阻止。她只能紧握着怀中那枚温润的墨玉,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虚幻的勇气。她隐隐觉得,这场宴会,或许是决定武家命运的关键。
观澜轩内,丝竹管弦故作悠扬,美酒佳肴陈列,却难掩席间暗藏的紧张。李崇义与裴御史坐在上首,谈笑风生,眼底却各怀鬼胎。作陪的宾客们也大多神色拘谨,小心翼翼。
宴会行至半酣,李崇义觉得时机已到,正准备向裴御史“禀明”账目核查的“惊人发现”。
突然——
“报——!”一名都督府亲兵队长竟不顾礼仪,满脸惊惶地直冲入水榭,单膝跪地,“启禀长史、御史大人!不、不好了!城外……城外西山私矿的矿工发生暴乱,拒捕伤人,还、还缴获了一批制式军械,扬言要告御状!说…说是我们利州都督府倒卖给他们的!”
“什么?!” 满座皆惊!丝竹骤停!
李崇义手中的酒杯“啪”地摔碎在地,脸色瞬间煞白如纸。裴御史也猛地站起身,又惊又怒:“胡说八道!哪里来的暴乱?军械何在?”
那亲兵队长哆哆嗦嗦道:“千真万确!暴乱的矿工……现已押解至曲江池外!那批军械……也、也抬来了!”
不等李崇义阻止,已有数名裴御史带来的京中侍卫快步出去查看。很快,他们返回,面色凝重地对着裴御史低声禀报。
裴御史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猛地扭头盯向李崇义,目光如刀:“李长史!这作何解释?!为何西山私矿会出现利州军的制式军械?!”
“污蔑!这是赤裸裸的污蔑!”李崇义强自镇定,冷汗却已湿透后背,“定是有人栽赃陷害!下官这就去……”
“栽赃?”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自水榭外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青衫青年不知何时立于水榭入口处,身姿挺拔,神情淡然,手中托着一卷账册。
正是东方墨!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席间众人,最后落在李崇义脸上:“若是栽赃,那这卷藏在张录事廨署后院、记录着军械真实去向的账册,又作何解释?”
他手腕一抖,账册展开,上面清晰记载着军械调拨的日期、数量以及接收方为“西山矿”的字样,笔迹、印鉴一应俱全!
“还有,”东方墨不等李崇义反驳,继续道,“李长史的心腹家将,负责押运军械至西山之人,此刻想必也已带到。他可证明,每次交易,皆由长史您亲笔手令!”
话音未落,几名看似普通的“百姓”已押着两个被捆得结结实实、面如死灰的汉子来到近前。那两人一见李崇义,立刻哭嚎道:“长史救命!都是您让我们干的啊!”
人证物证,俱在眼前!还是在所有利州头面人物面前!
李崇义如遭雷击,踉跄后退,指着东方墨,嘴唇哆嗦:“你…你是何人?!竟敢……”
“我是何人并不重要。”东方墨淡然打断他,目光转向惊怒交加的裴御史,“重要的是,御史大人奉命监察,如今铁证如山,倒卖军资、构陷主帅者就在眼前。此外,张录事昏迷前曾供认,武都督所谓‘旧疾’,亦是李长史命其在药中做了手脚所致。大人,是否该彻查到底?”
此言一出,更是满场哗然!
谋害上司!这可是十恶不赦之罪!
裴御史脸色铁青,他本与李崇义有所勾结,欲扳倒武士彟,却万万没想到李崇义竟如此胆大包天,还留下如此多把柄!此刻众目睽睽,证据确凿,他若再包庇,自身难保!
“来人!”裴御史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将李崇义及其一干党羽,给本官拿下!严加审问!”
京中侍卫立刻上前,将瘫软在地的李崇义擒住。
雷霆一击,阴谋粉碎!
整个过程如兔起鹘落,迅雷不及掩耳。席间宾客目瞪口呆,看着那突然出现、掌控全局的青衫青年,如同看着一位从天而降的裁决者。
东方墨做完这一切,不再多言,对着裴御史微一拱手,身形一闪,便已退出水榭,迅速消失在人群与树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唯有他留下的账册、人证,以及席间尚未平息的震撼,证明着方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幕。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速传回都督府。
武媚得知曲江池畔发生的惊天逆转,以及那位神秘青衫客的出现,她紧紧握住怀中墨玉,心跳如鼓。
是他! 一定是他!
那股暖流再次自墨玉传入掌心,涌遍全身。这一次,带来的不仅是安心,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心灵的悸动。
他于万众瞩目之下,剑指曲江,以雷霆之势,劈开了笼罩武家的重重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