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州城依山傍水,景致最佳处,莫过于城西的曲江池。此池虽不及长安曲江规模宏大,却因地处西南,别有一番清幽灵秀之气。池水引自嘉陵江,清澈见底,沿岸垂柳依依,怪石嶙峋,偶有亭台水榭点缀其间,是城中士女游春赏玩的胜地。
东方墨信步至此,并非为赏景,更多是循着那日茶馆听闻的一丝涟漪,欲更真切地感受此地的“人气”。他立于一处临水的青石平台上,远眺烟波,池面如镜,倒映着四周苍翠山色与零星画舫,确有几分出世之韵。
春风拂过,带来柳絮纷扬,也带来一阵略显喧闹的嬉笑声。却见不远处,几位衣着光鲜的官家小姐在侍女簇拥下正在水边嬉戏扑蝶,钗环叮当,娇笑连连,与这清幽景致略有些格格不入。
东方墨目光淡淡掠过,并未停留。于他而言,这般场景不过是尘世常态,并无甚稀奇。
然而,就在他欲转身离去之际,视线却被水榭另一端独自伫立的一个身影所吸引。
那是一个少女。
她并未与那些嬉闹的同伴在一处,而是孤身凭栏,望着池中游鱼出神。年纪约莫十三四岁,身着鹅黄色春衫,料子虽好,式样却简洁,并未过多装饰。身量未足,却已显露出亭亭之姿。鸦青色发丝简单绾起,露出线条优美、光洁的脖颈和侧脸轮廓。
最引人注目的,并非她的容貌——虽则灵秀,但隔得稍远,看得并不十分真切——而是她周身那种奇特的气韵。那不是寻常闺阁少女的娇憨或羞怯,而是一种沉静的、近乎专注的思索状态。阳光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一层淡金的光晕,但她凝视池水的眼神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深邃与敏锐,仿佛看的不是鱼,而是水中暗藏的玄机或倒映出的另一种可能。
一阵风吹过,将她额前几缕碎发拂起,她也并未如寻常女儿家那般急忙整理,只是微微蹙了下眉,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那蹙眉的瞬间,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执拗与力量感。
东方墨的心弦,似乎被极轻微地拨动了一下。
他见过无数人,隐世的高人,尘世的显贵,市井的百姓,却从未在一个如此年轻的少女身上,感受到如此矛盾又和谐的气质——既有少女的清新灵动,又有一种潜藏的、亟待破土的峥嵘棱角。
就在此时,那少女似乎察觉到了远处专注的视线,蓦然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隔着一池春水,柳丝轻晃。
她的眼睛极亮,瞳仁黑白分明,像浸在寒潭里的墨玉,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天生的审视意味,直直地望入东方墨眼中。没有惊慌,没有闪躲,只有坦荡而直接的探究,仿佛要在一瞬间将他也看个透彻。
东方墨微微一怔。他并未刻意隐藏,但以他的修为,寻常人极难察觉他的注视。这少女的灵觉,竟如此敏锐?
惊鸿一瞥,刹那交汇。
少女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或许被他迥异于寻常士子的清冷气度所引,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但随即又恢复了那种疏离的平静,仿佛只是看到了一处特别的景致,略作停留便失了兴趣。她淡然转回头去,重新望向池水,侧影依旧沉浸而独立。
东方墨却并未移开目光。
曲江池水波光粼粼,映着天光云影,也映着那水榭一角孤清的身影。
他忽然想起了茶馆中那句“武氏有女,灵秀逼人,志存高远”。
莫非……就是她?
风过无痕,池面涟漪微兴。但那惊鸿一瞥,却已在心湖投下清晰的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