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天下秀,山林清幽,云蒸霞蔚。与前几处所访之地不同,峨眉派虽亦为武林一脉,然其影响力更多体现在西南一带错综复杂的商贸网络与独特的人脉关系上。寺院田产、香火供奉、与各地商帮的往来、乃至门下众多俗家弟子经营的诸多产业,共同织就了一张庞大而高效的经济信息网络。于此乱世将临未临之际,掌握经济动向,往往便能窥得先机。
东方墨此次拜山,并未刻意低调,亦未过分张扬。他于清晨雾霭未散时,独登峨眉金顶附近一处名为“琴台”的僻静之地。此处相传为古人抚琴之处,视野开阔,可遥望云海翻腾,山风过处,松涛阵阵,自带一番清绝意境。
他并未携带名琴,只取出一只材质古朴的七弦琴,横于膝上。并未立刻抚奏,而是闭目凝神,气息渐与山风云海同频,整个人仿佛化入了这片天地之中。
良久,当第一缕晨曦刺破云层,洒落金顶之时,他的指尖终于落下了。
琴音起,非关儿女情长,非述江湖恩怨。初时杳渺清越,如云岫初开,山泉初涌,带着天地初醒的生机与灵秀。旋即,音律渐次铺展,指法高古而灵动,时而如松间明月,清辉朗照;时而如幽涧兰芷,暗香浮动;时而又如百鸟朝凤,生机盎然。更奇的是,在这片充满自然生趣的乐音之中,竟隐隐蕴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精金般坚韧的意念,并非杀气,而是一种洞察秋毫、守护美好的“慧剑”之意,与峨眉“剑胆琴心”的宗旨暗合。
琴音穿透晨雾,悠扬传开,自然惊动了峨眉派真正的高层。
当一曲终了,余音袅袅,融入天风云海之中时,绝尘师太已悄然立于不远处。她身着僧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电,此刻却带着明显的惊讶与欣赏。她一生精研剑术佛法,于音律亦甚为精通,自是听出了此曲的不凡。其意境之高远,指法之精妙,内蕴之深厚,绝非寻常琴师所能及,更难得的是那份与峨眉山灵秀之气完美契合的“神韵”。
“好一曲《山河清音》!居士以音载道,寓剑于琴,已得‘琴心剑胆’之真味,老尼佩服。”绝尘师太朗声开口,语气中带着由衷的赞叹。
东方墨缓缓收手,起身执礼:“晚辈东方墨,冒昧登临宝山,一时忘情,扰了师太清修,还望海涵。”
“东方居士不必过谦。”绝尘师太目光如电,打量着他,“有此琴艺修为者,当非寂寂无名之辈。居士此来,不会只为在这金顶之上,为老尼奏一曲吧?”
东方墨微微一笑:“师太快人快语。晚辈此来,一是久仰峨眉清名,特来拜会;二是近日游历西南,于商贸市井间,听闻些许异动,心中有些疑惑,想请教于师太。”
“哦?何种异动?”绝尘师太挑眉。
东方墨神色转为凝重,目光投向山下云雾之下仿佛隐约可见的城镇轮廓:“晚辈听闻,近月以来,自剑南至山南西道,多处重要市镇的铜铁、药材、粮秣价格波动异常,尤其是靠近吐蕃边境之地,某些特定物资的采购量悄然增加,且采购者背景复杂,多通过几层转手,难以查清最终流向。”
他点出的,是实实在在的经济异动,且关联边境安全。
绝尘师太面色不变,但眼神微微一凝。峨眉派扎根蜀中,其经济网络对这类消息最为敏感,她自然有所察觉,甚至比东方墨所知更为详细。
东方墨继续道:“更值得注意的是,掌控这些采购渠道的,多与一些新近崛起的、背景神秘的商号有关。而这些商号的资金源头,经多方查证,隐约指向……长安某些与边境将领过往甚密的勋贵之家。”他再次隐晦地将线索引向可能勾结外敌、囤积居奇的权贵,而非直接指向萧家内斗。
绝尘师太手中拂尘轻轻摆动,沉吟道:“商贸往来,价格起伏,亦是常事。居士是否多虑了?”
“若在平时,自是常事。”东方墨语气加重,“然则,非常之时,非常之价,非常之量,便可能是非常之祸的先兆。吐蕃近年虽表面臣服,然其赞普年轻气盛,麾下主战派势力未减。若其暗中备战,必要大量收购战略物资。若我朝内部有人为了一己私利,暗中资敌,或囤积居奇以待战时牟取暴利,则无异于自毁长城,将西南边陲乃至天下安危置于险地!”
他将其提升到了“资敌”、“祸乱天下”的高度。
绝尘师太神色彻底严肃起来。东方墨所言,绝非危言耸听,而且精准地切中了峨眉派所能接触到的核心情报范围以及其所担忧的事实。
“居士此言……可有实证?”绝尘师太沉声问道,目光锐利如剑。
东方墨坦然迎着她的目光:“晚辈不才,与一些朋友组建了‘墨羽’,于各地商贸往来、银钱流通、物流仓储等方面,略有耳目。上述消息,乃多方查证汇总分析而来,虽无直接铁证,然诸多线索交织,指向已颇为明确。例如,”他话锋一转,说出了一个极其具体的例子,“贵派门下一位在雅州经营茶马生意的俗家弟子,上月其商队运往松州的一批紧压茶,在边境被一伙‘马匪’所劫,而那批茶叶的买家,据查正与吐蕃某大贵族有间接联系。而那伙‘马匪’的兵器制式,却并非吐蕃样式。”
这个例子极其具体且隐秘,直接涉及了峨眉派俗家弟子的利益和边境安全,令绝尘师太心中巨震!此事她亦有所耳闻,却未能查得如此深入!
至此,东方墨不仅展示了高妙的修为(琴音),更展现了“墨羽”在经济情报领域强大而精准的实力,以及其洞察危机、心系边境安危的格局。
绝尘师太深吸一口气,眼中再无丝毫轻视,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与重视:“居士……究竟是何方神圣?‘墨羽’……意欲何为?”
东方墨正色道:“‘墨羽’并非江湖帮派,亦不图名利。只是一群忧心天下、不忍见烽烟再起、生灵涂炭的同道之人组成的松散联盟,旨在监察各方异动,尤其是可能动摇国本、危害黎民之经济、军事隐患,以期能早发预警,或可阻祸于未萌。”
他看向绝尘师太,语气诚恳:“峨眉派扎根西南,商脉通达,信息灵便,远非‘墨羽’所能及。若师太允可,‘墨羽’愿与峨眉共享所有关于边境贸易异常、物资非法流动、以及可能危及大唐经济安全之情报。反之,亦盼峨眉若能洞察此类险兆,能不时通传。彼此协作,共察商脉,同卫西南乃至天下安宁。此非为私利,实为公义;非为结党,实为同道共济。”
绝尘师太沉默良久,心中飞速权衡。东方墨展现出的实力、情报能力以及其宏大的公义目标,都让她无法拒绝。与这样一个组织合作,对峨眉派而言,既能更好地维护自身及门下弟子的商业利益和安全,又能践行佛门“护佑众生”的慈悲理念,于公于私,皆大有裨益。
终于,她缓缓颔首,目光坚定:“阿弥陀佛。居士心怀天下,老尼感佩。‘墨羽’之志,亦合我佛门慈悲之本怀。既然居士有此诚意,峨眉派……愿尽一份力。”
她自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玉蝉令牌,递给东方墨:“持此令牌,可与我峨眉派驻各大主要商埠的‘知客僧’联络。凡关乎边境安危、经济动荡之异常讯息,可凭此物互通。望居士善用此力,为苍生造福。”
“多谢师太!”东方墨双手接过令牌,郑重施礼,“必不负师太所托!”
至此,以琴音启缘,以经济情报为纽带,东方墨成功获得了峨眉派这张覆盖西南的商业情报网络的支持。他的“墨羽”,终于将触角延伸到了帝国经济脉络的关键节点之上。
棋行天下,再落一子,此子关乎钱粮,关乎国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