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殿的盛宴终于在看似融洽的氛围中散去。丝竹声歇,灯火渐黯,赴宴之人依序退场,方才的热闹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一片更深沉的、弥漫着无形硝烟的寂静。
武媚随着人流低头快步而行,只觉得背后那无数道目光如同芒刺,久久不散。怀中那柄玉如意和那匹御赐的锦缎,此刻沉甸甸的,非但不是荣耀,反而像是滚烫的山芋,让她坐立难安。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御座上投来的那道探究的目光,以及来自妃嫔席首方向那冰冷刺骨的视线。
回到掖庭宫那间狭小清冷的住处,同屋的几位采女早已归来,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意味,有惊异,有探究,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疏远和忌惮。无人上前道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沉默。
武媚无心应对,只将赏赐之物仔细收好,便借口疲乏,早早熄了灯,独自躺在黑暗之中。殿宇中秋夜的寒意丝丝缕缕渗透进来,她却觉得心头更冷。陛下的注意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会落下,而萧妃那最后的一瞥,更是让她不寒而栗。
与此同时,后宫西侧,装饰得极为奢华富丽的椒兰殿(或依据历史,应为类似规格的宫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殿内烛火通明,熏香馥郁,却驱不散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阴冷怒气。
萧妃——陛下近年来颇为宠爱的妃嫔,出身兰陵萧氏,地位尊崇,姿容艳丽,一向自视甚高。此刻,她已卸去繁重的宫装与钗环,只着一件轻软的绛红色寝衣,却毫无睡意。她面沉如水,手中紧紧攥着一柄玉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好一个‘半缕清辉,窥破心事千年’!”她猛地将玉梳拍在妆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声音因压抑的愤怒而微微尖锐,“好一个武才人!本宫倒是小瞧了这蜀地来的狐媚子!”
身旁侍立的心腹大宫女璎珞吓得一哆嗦,连忙上前低声劝慰:“娘娘息怒!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才人,侥幸得了陛下两句夸赞罢了,怎能与娘娘您的恩宠相比?陛下不过是一时新鲜……”
“一时新鲜?”萧妃猛地转过身,凤目中寒光迸射,“你懂什么!陛下是什么人?寻常的奉承颂圣他听得还少吗?何曾见过他对这等故作深沉、语带机锋的话如此上心?还特意追问!还赏了东西!”
她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那武氏,看似低眉顺眼,实则心比天高!竟敢在本宫对出下联之后,出言抢风头!她那是感怀历史?分明是借此故作姿态,引人注目!尤其是引陛下注目!好深的心机!”
璎珞不敢再劝,只能垂首道:“是是是,娘娘说的是。那武才人确实不知分寸……”
“不知分寸?”萧妃冷笑一声,声音如同淬了冰,“她不是不知分寸,她是太知道如何把握分寸了!以退为进,以请罪为名,行表现之实!陛下偏偏就吃这一套!”
她站起身,在铺着柔软地毯的殿内来回踱步,绛红色的衣袂带起一阵香风,却也卷动着令人不安的戾气。
“本宫入宫多年,什么风雨没见过?那些仗着几分颜色就想往上爬的贱婢,哪个有好下场?”她语气森然,“可这个武媚……不一样。她身上有股劲儿,不是单纯的狐媚,那眼神……藏得太深!今日她能以一句歪诗引得陛下侧目,他日就能使出更多手段!此女不除,必成后患!”
“娘娘的意思是……”璎珞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惧。
萧妃停下脚步,目光投向窗外冰冷的月色,美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狠毒与决绝:“陛下近年虽待本宫不薄,但君心难测,新人辈出。本宫绝不容许有任何威胁,尤其是这种看似不起眼、却可能咬人的毒蛇,在本宫眼皮底下壮大!”
她缓缓走回妆台前,看着铜镜中自己依旧娇艳却因愤怒而略显扭曲的面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如同毒蛇吐信:
“去,给本宫仔细查!查那个武媚的底细,她在利州的所有事情,她家里还有什么人,入宫后都接触过谁,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一丝一毫都不要放过!”
“还有,”她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寻几个嘴巴严实、又‘懂事’的老嬷嬷,特别是……在宗圣宫伺候过、或是能从那边打听到消息的人。陛下前阵子不是让晋王去那儿静养了吗?问问看,晋王在宫外,可曾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人没有?尤其是……姓武的?”
她这话问得极其刁钻恶毒,看似不着边际,实则暗藏祸心,试图将武媚与皇子私下牵连,这可是宫中大忌。
璎珞心中一凛,深知此事非同小可,连忙应道:“奴婢明白!这就去安排,定会做得滴水不漏!”
“要快!”萧妃冷冷道,“本宫要尽快知道一切。至于那武氏……暂且让她再得意两日。等拿到有用的东西,自有办法让她知道,这后宫之中,谁才是真正的主子!谁才能决定她的生死!”
殿内烛火跳动,将萧妃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细长而狰狞,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
椒房之内,妒火已燃成杀意。 一场针对武媚的阴谋,在这中秋月夜之后,悄然拉开了序幕。深宫的迷雾,愈发浓重,步步惊魂,已然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