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再次降临,都督府的危机已然解除,但武媚的心绪却难以平复。白日的喧嚣过后,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寂静中滋长。
她屏退了侍女,独自一人登上府中最高的一处小楼。此处视野开阔,可望见利州城的点点灯火,以及远处蜿蜒的嘉陵江,在月光下如同一条朦胧的银带。
夜风微凉,拂动她的衣袂和发丝。她凭栏而立,手中紧紧握着那枚“灵犀墨玉”。玉佩在清冷的月华下泛着幽深的光泽,中心那抹流云仿佛真的在缓缓流动,与她急促的心跳隐隐呼应。
她知道,他一定还在城中某处,或许已经准备离开。她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找到他,当面问清楚,道一声谢,甚至……只是想再见他一面。
但她不能。她是都督之女,身份敏感,刚刚经历风波,无数双眼睛或明或暗地盯着府邸。她更不能将他卷入更深的漩涡。他的相助如此隐秘而巧妙,必然不愿暴露于人前。
这份认知,让她心中涌起一丝淡淡的怅惘与无力,但旋即又被一种奇异的、心照不宣的默契所取代。
他懂她的困境,所以选择了这种方式。 她知他的心意,所以只能在此遥望。
她举起墨玉,对着月光。玉身温润,仿佛能感受到另一份温度。她低声呢喃,如同耳语,又如同立誓: “东方墨……多谢你。” 声音消散在风里,轻不可闻。
她不知道他能否听见,但她相信,他一定能感知到。如同那日曲江池畔,他能感知到她的注视一般。
就在此时,一阵极轻微的、几乎错觉的衣袂拂风之声自极远处掠过屋顶。
武媚的心猛地一跳,倏然抬头,望向远处一座黑黢黢的塔楼檐角。月光在那里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青衫一闪,仿佛只是光影开的玩笑,下一刻便空空如也,唯有檐角铜铃在风中发出细微的清响。
是她眼花了?还是……
武媚没有惊呼,没有追寻。她只是定定地望着那个方向,良久,唇角缓缓漾开一抹极浅、却无比真切的笑意。那笑意中有了然,有感激,有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愫,最终都化为一片清澈的宁静。
他来了。 他也看到了她。 这就够了。
无需言语,无需相见。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再次握紧墨玉,贴在心口。那股温润的暖流似乎更加清晰,缓缓熨帖着她激荡的心绪。所有的不安、彷徨、后怕,都在这一刻被悄然抚平。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将小楼上那抹孤清又坚定的身影,和对岸那转瞬即逝的墨影,笼罩在同一片清辉之下。
隔着夜幕,隔着城池,隔着无法逾越的身份与距离。 两颗同样聪慧、同样不凡的心,却在这静默的遥望中,完成了一次无声的交流与告别。
他知道她安好。 她知道他在守护。
这就足够了。
武媚深深吸了一口微凉的夜气,眼神变得更加明亮、坚定。经此一劫,她目睹了权力斗争的残酷,也见证了超越常规的力量与智慧。她心中那份不甘平凡的火焰,非但没有被浇灭,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
而那个人的身影,连同这枚墨玉,将成为她心中最深的秘密与力量源泉。
她转身,缓步下楼,背影依旧纤细,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变得不同。
夜风吹过,塔楼檐角的铜铃又轻响了一声,似在回应着那无人听见的、月下的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