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西州城的飞檐时,演武场的尘土还未完全落定。
夕阳把最后一缕金红洒在青石板上,扬起的沙尘裹着暖光,像撒了一把碎金。
宏晓誉刚卸下染着薄汗的铠甲,甲片碰撞着发出细碎声响,落在地上扬起一小团灰。
她抬手扯掉束发的红绳,乌黑长发披散下来,衬得玄色劲装更显利落,挺拔的肩背没有半分佝偻。
与不远处回廊下那些环佩叮当、步履轻缓的世家女子比起来,她更像一柄刚出鞘的短戟,刃口带着练武后的薄热,锋利,却自有风骨。
她随手拿起石台上的水囊仰头灌了几口,清水顺着下颌线滑落,浸湿劲装领口,晕开一小片深色。
喉结滚动的弧度利落,没有丝毫女儿家的娇柔,倒像军营里喝惯了烈酒的将士。
刚放下水囊,身后就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不算重,却带着刻意放轻的小心翼翼。
漼风站在演武场边的老槐树下,树干上还留着他年少时练剑刻下的浅淡痕迹。
他手里攥着一方素色帕子,帕角绣着一小朵近于无色的浅青兰草。
是前几日特意让府里绣娘赶制的,知道宏晓誉不喜花哨,特意选了最素净的锦缎。
见她望过来,他脚步顿了顿,随即快步迎上去,鞋履踩过沙砾,发出“沙沙”轻响。
他指尖的帕子捏得发皱,兰草绣纹都变了形。
原本想直接递过去擦汗,可走到她面前,瞥见她额角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过脖颈、隐进衣领,那点晶莹在泛红皮肤上格外显眼。
伸出去的手忽然顿住,像是怕帕子太凉惊到她,转而微微俯身,用带着袖笼暖意的指腹轻轻蹭掉那滴汗。
宏晓誉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像被烫到似的。
漼风的手也跟着一顿,随即触电般收回,指尖还残留着她的触感。
细腻,却带着常年握枪的薄茧,连汗都是热的,不像那些手心冰凉、带着脂粉气的世家女子。
“刚练完?”
他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尾音被风吹得发软。
目光落在她从颧骨蔓延到耳尖的练武薄红上,那红比任何胭脂都鲜活,他的目光像被烫到似的移开,落在她身后插在地上的紫檀木长枪上。
枪杆被握得光滑,枪头闪着冷光,却在夕阳下泛着暖。
可下一秒,又忍不住重新望回去,眼底笑意裹着藏不住的爱意,像春日刚化冻的溪水漫过石子。。
“看你刚才那套‘梨花枪’,比上次精进了不少,尤其是最后那招‘白虹贯日’,枪尖角度稳了许多,下次切磋,我怕是要输得更惨了。”
宏晓誉挑眉,眉峰扬起几分英气,随手扯过腰间洗得发白、边缘磨出毛边的粗布巾擦脸,动作利落得从额头抹到下颌,语气爽朗。
“漼小公子可别谦虚,上回军营演武,你那招‘回风扫叶’,若不是我反应快,早被你挑飞枪杆摔在沙地上出丑了。”
说着,她瞥见他手里的帕子,忍不住笑了,嘴角弯起浅弧,露出两颗小虎牙,。
怎么?这帕子是给我的?还是准备送哪位路过的世家姑娘讨欢心?”
漼风脸颊微红,从耳尖红到脖颈,像被夕阳晒过了头。
他慌忙将帕子塞进她手里,动作急促得让帕角蹭到她掌心,带着指尖温度。
“自然是给你的。你总用这粗布巾擦脸,糙得很,上次见你擦完脸脸颊都红了,怕是磨得疼。这帕子是软锦缎的,不伤皮肤。”
顿了顿,又笨拙解释。
“绣的兰草,你不是说过军营后山的兰草最好看吗?就让绣娘绣了一朵。”
宏晓誉捏了捏帕子,细腻的锦缎比粗布巾软了不知多少倍,兰草针脚细密,连花瓣脉络都清晰可见。
她心里莫名一暖,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下。
自小在军营长大,跟着师父周生辰学武,身边不是糙汉子就是将士,从没人在意她擦脸用布巾还是锦帕,更没人记得她随口提的“军营后山兰草好看”。
抬头时,漼风耳尖还泛着红,眼神却直直落在她脸上,没有丝毫躲闪。
那温柔目光像溪水漫过眼底,让见惯刀光剑影的女将军竟有些不自在,转头看向远处的西州城墙。
城墙很高,砖缝里的野草在暮色里轻轻摇晃。
“对了,”
漼风忽然挺直站姿,语气郑重得像在说军务。
“晓誉,阿爹那边,师父昨日已去谈过了。今日我们去漼府,便是商议我们的婚事。”
宏晓誉握着帕子的指尖不自觉攥紧,锦缎边缘硌着掌心却不觉得疼。
她自然记得前几日的僵局。
那日漼广坐在漼府书房的太师椅上,摩挲着玉扳指,语气平淡却带着威严。
“晓誉是好姑娘,可无父无母又是武将出身,与漼氏名门终究不匹配。漼风是嫡子,正妻需得门当户对的世家女。你们若情投意合,便让晓誉做妾,我会让府里善待她。”
当时漼风脸瞬间白了,猛地站起身红着眼眶争执。
“阿爹!我与晓誉情投意合,此生只认她一人为妻,绝不让她做妾!她是南辰王府的女将军,是沙场上拼过命的人,怎能受这般委屈?您若不同意,我便带她离开中州,去军营跟着师父,一辈子不回漼府!”
说这话时,他紧紧攥着她的手,掌心全是汗却握得格外紧,像怕一松她就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