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辰王府的书房内,檀香袅袅,缠绕着案上那道明黄色的圣旨。
周生辰坐在紫檀木椅上,指尖轻抵眉心,银甲未卸,肩甲上的云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却掩不住他眉宇间的几分沉郁。
他盯着圣旨上“誓言作废”四个字,眼前反复闪过刘徽在偏殿时坚定的眼神。
那是少年天子第一次用如此不容置喙的语气对他说话,也是第一次,将他的“本分”,逼向了另一条从未设想的路。
“殿下,你这眉头皱得,怕是能夹死一只苍蝇了。”
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萧晏披着一件月白色的外袍,手里把玩着一把折扇,慢悠悠地走进来。
他本是南萧皇子,因宫廷内乱,看破皇权争斗,弃了皇子身份,一路辗转到西州,成了周生辰身边最得力的军师。
这些年,他跟着周生辰南征北战,从西州到中州,见惯了他在战场上的杀伐果断,却少见他这般为私事愁眉不展的模样。
周生辰抬眸,语气平淡。
“陛下的旨意,你也听说了?”
“整个中州都快传遍了,我就算想装没听见,也难。”
萧晏走到案前,拿起那道圣旨扫了一眼,嗤笑一声。
“‘为南辰王府续香火计’,陛下倒是会找理由。不过话说回来,殿下,这未必是坏事。您今年三十,总不能真一辈子守着那誓言过活吧?”
“那誓言不是儿戏。”
周生辰放下手,眼神沉了沉。
“当年我立誓,一是为了让朝臣放心,二是不想让任何人抓住把柄,说我以南辰王的身份谋私。如今戚氏刚除,朝堂虽稳,可若我突然娶妻,难免有人会说我功高盖主,借机生事。”
萧晏收起折扇,在他对面坐下,语气带着几分了然。
“殿下是怕百姓议论?怕他们说你手握重兵,还要联姻世家,觊觎皇权?”
周生辰沉默点头。
他这一生,都在为“忠”字活。
南辰王军能在西州立足,能一次次平定叛乱,靠的从来不是他的武力,而是百姓的信任。
信任他周生辰只为守护北陈,不为一己私欲。
若是这份信任没了,南辰王军便成了无本之木,他这个南辰王,也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殿下,你啊,就是把自己绑得太紧了。”
萧晏叹了口气,语气却带着几分笃定。
“你以为百姓在乎你娶不娶妻?他们在乎的是你能不能守住边境,能不能让他们吃饱穿暖。这些年,你平定西州,救灾江南,哪一件事不是为了百姓?南辰王军的名声,是靠一场场胜仗、一次次赈灾挣来的,不是靠你一句‘不娶妻妾’的誓言撑起来的。”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眼神里多了几分狡黠。
“再说,陛下为你选的人,未必是你想的那些世家女子。依我看,陛下心里,早就有合适的人选了。”
周生辰抬眸看他。
“你知道是谁?”
萧晏端起桌上的冷茶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说道。
“殿下,你觉得漼太傅的外甥女,漼时宜如何?”
“时宜?”
周生辰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连呼吸都顿了半秒。
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触碰到案上的兵书,那是上月时宜来王府听他讲兵法时落下的,扉页上还有她用娟秀小字做的批注。
他想起第一次见时宜的模样。
三年前的宫宴,她才十三岁,穿着一身浅粉色的衣裙,怯生生地跟在漼广身后,手里攥着一方绣着海棠的绢帕,像只受惊的小鹿。
那时他刚从西州回来,身上还带着战场的戾气,朝臣们都避着他,唯有她,在他路过时,小声说了一句“师父安好”。
那是漼广提前跟他提过的,想让时宜拜他为师,学些兵法谋略,将来也好有个傍身的本事。
他起初是拒绝的。
他常年征战,没时间教导一个娇弱的小姑娘,更怕自己的一身杀伐气,吓到她。
可他架不住时宜那双清澈的眼睛。
她看着他时,眼里没有敬畏,只有纯粹的崇拜,像星星一样亮。
后来,时宜便常来王府。
她不吵不闹,每次来都安安静静地坐在海棠树下,要么捧着兵书看,要么弹一曲琴。
他讲兵法时,她听得格外认真,偶尔会提出一两个问题,角度刁钻,却总能切中要害。
他处理军务到深夜,她会悄悄留下一盏热茶,或是一碟刚做好的桂花糕。
那是她知道他喜欢甜口,特意让漼府的厨子做的。
这些细节,他一直记在心里,却从未敢深想。
他是她的师父,是手握重兵的南辰王,而她是世家贵女,两人之间,隔着身份,隔着誓言,隔着他不敢触碰的底线。
“她还小。”
周生辰垂下眸,避开萧晏的目光,声音有些干涩。
“而且,我是她的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