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细碎的瞬间,早就像藤蔓一样缠上了心,越收越紧,让他喘不过气,却又贪恋这份牵绊。
他不是没想过,等战事平息了,就跟师父禀明心意,哪怕要挨师父几句训斥,也要求个成全。
可他忘了,他不只是南辰王府的弟子,他还是漼家唯一的嫡子。
马蹄碾过一片结冰的水洼,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像是敲在他心上。
漼家……
他想起阿爹每次看他的眼神,那眼神里有期盼,有审视,更有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是漼家百年基业的继承人,他的妻子必须是门当户对的世家贵女,能为漼家拉拢势力,能在宗族里站稳脚跟,能规规矩矩地相夫教子,撑起漼府的门面。
可晓誉呢?
她是在沙场上长大的女子,铠甲是她的衣衫,刀剑是她的配饰。
她会在得胜后仰头大笑,会在庆功时大碗喝酒,会为了麾下兵士的冤屈拍案而起,眼睛里容不得半粒沙子。
让她去学那些繁文缛节,去练那些讨好长辈的眉眼功夫,去忍受宗族里那些明里暗里的打量和非议……
她怎么可能受得了?
漼风猛地收住缰绳,骏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
他望着远处营地的方向,那里隐约能看到飘扬的军旗,晓誉此刻或许正在校场上,穿着那身银甲,声如洪钟地指点兵士操练。
那样鲜活、那样明亮的一个人,若是被关进漼府那方四方天地里,会不会就像被折了翅膀的鹰,慢慢失去神采?
他不敢想。
怀里的糖糕还在发热,烫得他指尖有些发颤。
他想起上次在军营,晓誉无意中说起,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跟着师父踏平北境,然后回西州,在王府的梅林边盖间小屋,守着那片梅花过一辈子。
那时他听着,只觉得心头发酸,暗下决心将来一定要护着她,让她得偿所愿。
可如今才明白,连这个简单的愿望,他都未必能替她实现。
他是漼家的嫡子,将来要回清河郡主持族务,要住在那深宅大院里,应付没完没了的宗族事务和朝堂纷争。
晓誉若跟着他,就只能离开她最爱的军营,离开那些出生入死的弟兄,离开西州的梅林……
她愿意吗?
退一步说,就算晓誉愿意,漼家能容下她吗?
那些叔伯姑婶,见了她怕是只会皱着眉说“武将出身,失了体统”。
那些世家子弟,怕是会在背后嘲笑漼家娶了个“只会舞刀弄枪的粗人”。
他能护她一时,护得住她一世吗?
更何况,战场之上,他们是彼此的软肋。
姑母的话像根针,细细密密地扎在心上。
若是敌军知道了他们的关系,用晓誉来要挟他,他该怎么办?
是眼睁睁看着她身陷险境,还是为了她放弃整支军队?
无论选哪一样,都是万劫不复。
师父曾说,身为将领,最忌心有牵挂。
他以前不懂,总觉得有牵挂才有软肋,有软肋才懂珍惜。
可现在才明白,这牵挂若是重到能压垮肩上的责任,便是取死之道。
漼风抬手按了按眉心,指腹触到一片冰凉,不知何时,竟已出了层冷汗。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油纸包,那点温热仿佛也变得烫手起来。
他兴冲冲地跑出来,以为带盒糖糕就能说些什么,可真到了离营地不远的地方,才发现自己连见了晓誉该说什么都不知道。
说“我心悦你”?
然后呢?
告诉她,他们可能永远无法在一起?
告诉她,就算在一起了,她也要受无尽的委屈?
还是说“多保重”?
把那份心意死死藏在心底,看着她将来或许会遇到别的人,嫁人生子,过上她想要的安稳日子?
风卷着雪沫吹过来,灌进领口,带着刺骨的寒意。
漼风深吸一口气,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闷得发疼。
他忽然觉得好笑,自己在战场上能运筹帷幄,能面不改色地面对千军万马,怎么到了儿女情长这件事上,竟如此束手无策?
骏马在原地不安地刨着蹄子,他缓缓松开缰绳,任由马慢慢往前走。
营地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甚至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操练声。
他知道,晓誉就在那里,像一束光,照亮了他征战四方的岁月。
可这束光,他能牢牢抓在手里吗?
漼风低头,轻轻摩挲着怀里的油纸包,指尖的温热渐渐散去。
他想起时宜说“我都准备好让师姐当我的嫂嫂了”,想起晓誉偶尔流露出的温柔眼神,想起自己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
心头那点刚刚燃起的欢喜,终究还是被现实的冷水浇得七零八落。
这世间,原就不是所有心愿,都能得偿。
他勒住马,在营地外的老槐树下停住脚步。
雪落在他的发间眉梢,带来一片冰凉。
他知道,有些话,或许这辈子都不能说出口。
有些人,或许只能远远看着,护着,却不能靠近。
怀里的糖糕,终究还是要送出去的。
就当是……
给这段藏在心底的情意,留个念想吧。
漼风深吸一口气,拍了拍骏马的脖颈,低声道。
“走吧。”
马蹄再次响起,朝着营地的方向,一步一步,沉稳,却又带着说不出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