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渐渐大了些,吹动窗棂上的纱帘,把月光筛成细碎的银斑,落在令牌上。
时宜把令牌放回匣中,走到书架前,取了本《金刚经》。
这是玄真大师送的,说“心不宁时,读经能安”。
她坐在灯下翻了几页,目光却落在“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这句上。
忽然想起周生辰中毒刚好转时,玄真大师曾托人带信来,说“毒虽清,根未除,需忌忧思,宜静养”。
当时她握着那封信,在王府的回廊里站了许久,直到凤俏说“师父最不喜人忧心”,才勉强压下心头的焦灼。
那时她不懂,总觉得要时时刻刻悬着心才是牵挂,如今才明白,真正的牵挂,是明知前路有风雨,却仍能安心等待,就像寺里的老槐树,深深扎根,静静生长,等着下一个春天。
读了约莫半个时辰,时宜合上书,吹熄烛火躺到榻上。
窗外的月光正好落在枕边,像一层薄薄的霜。
她想起明日要去青龙寺,该仔细问问玄真大师,周生辰的旧伤会不会反复,北境的寒邪会不会加重他的隐患。
从前跟着周生辰在西洲时,他总在卯时起身练枪,她便也跟着起来,在廊下看着他的银枪在晨光里划出一道道冷光,那时只觉他是天下最厉害的人,从没想过,他也会有倒下的一天。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渐渐睡去,梦里竟回到了西洲的军营。
帐外是士兵操练的呼喝声,帐内周生辰正坐在案前看兵书,她趴在旁边的矮榻上,数着他发间的白发,数着数着就睡着了,醒来时身上盖着他的披风,带着淡淡的皂角香。
第二日天还没亮,成喜就来叫醒了她。
时宜换上件素雅的湖蓝色襦裙,外面罩了件月白色的披风,头发简单挽了个髻,只簪了支碧玉簪。
那是母亲送的,说戴着清净。
早饭吃得很简单,一碗白粥,一碟咸菜,还有两个素包子。
成喜边给她递筷子边说。
“厨房知道姑娘要去寺庙,特意做的素馅,是用香菇和青菜做的,您尝尝?”
时宜咬了口包子,味道很清爽,忽然想起凤俏总说“吃素不如吃肉有力气”,忍不住笑了笑。
若是凤俏在,怕是要缠着她把包子换成肉的,顺便会絮絮叨叨讲些周生辰练枪时的趣事,让她能安心些。
吃过早饭,马车已在府门外候着。
是辆寻常的青布马车,没有任何标记,赶车的是府里的老仆,手脚麻利,也懂规矩。
时宜上车前,见成喜拎着个食盒,里面是给玄真大师的素点心,还有些零钱用布袋装着,沉甸甸的。
“都备齐了?”
时宜问。
“齐了姑娘。”
成喜扶着她上车。
“线香在另一个包里,是从寺里请的那种,大师说那样的香才合规矩。”
马车缓缓驶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轻微的声响。
时宜撩开窗帘,看着窗外的街景。
天刚蒙蒙亮,街边已有挑着担子的商贩,有的在摆早点摊,有的在清扫路面,一声声吆喝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这就是中州的清晨,带着烟火气的,安稳的清晨。
她忽然想起周生辰说的“这才是我征战半生想要守护的模样”。
是啊,就是这样的清晨,这样的人间,值得他们所有人去守护,去等待。
马车驶出城门,速度渐渐快了些。
路两旁的杨柳被风吹得摇曳,像在挥手送别。
时宜放下窗帘,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
心里想着青龙寺的晨钟,想着玄真大师会如何说周生辰的伤势,想着该为他求些什么药草,能让他在北境少受些苦。
求他旧伤痊愈,求西洲防务稳固,求北狄早日退兵,求……他能如期归来。
这些愿望很简单,却又沉甸甸的,像她此刻的心情。
马车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忽然慢了下来。成喜掀开车帘道。
“姑娘,快到青龙寺了,前面就是上山的路。”
时宜探头一看,远处的山坳里露出一角飞檐,青灰色的瓦在晨光里泛着光,正是青龙寺。
山路上已有三三两两的香客,大多是附近的百姓,提着简单的供品,脚步轻快地往山上走。
“我们也下车走吧。”
时宜说。
她想慢慢走上去,就像从前在西洲时,跟着周生辰一步步爬上鹰嘴崖,看日出从戈壁尽头升起。
那时他刚解了围,脸色还有些苍白,却仍笑着说。
“时宜你看,只要站得高,就没有跨不过的坎。”
成喜扶着她下车,老仆把马车停在山脚下的树荫里。
时宜拎着裙摆,沿着石阶往上走。
石阶是青石板铺的,被来往的人踩得光滑,路边的野草从石缝里钻出来,带着清晨的露珠。
走了约莫百十级台阶,就听见寺里传来晨钟声,浑厚而悠远,像能涤荡人心。
时宜停下脚步,站在一棵老槐树下,望着寺门的方向。
她知道,过了这道山门,就能见到玄真大师,就能听到关于周生辰的消息了。
“姑娘,快走吧,晨课该开始了。”
成喜在旁边轻声道。
时宜点点头,继续往上走。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身上,暖洋洋的,像周生辰那件带着皂角香的披风。
她忽然觉得,这等待或许并不难熬,就像这上山的路,一步一步走下去,总有到达终点的时刻。
而她的终点,是他归来的那一天。
青龙寺的山门越来越近,檐角的铜铃在风中轻响,像是在应和她心底的祈愿。
时宜握紧了手里的线香,脚步愈发坚定。
她要在这里,求玄真大师再赐一道平安符,求上苍垂怜,让那个在北境浴血奋战的人,能平安回到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