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嫔被狱卒从房梁上解下来时,双腿早已麻木,刚一沾地便踉跄着跪倒在地。
她抬起头,望着地牢顶上那方狭小的气窗,阳光从那里斜斜地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小片亮斑,像极了她刚入宫时,金荣在宫门外替她簪上的那支金步摇。
那时父亲还笑着说,要让她成为最尊贵的女人。
“说吧。”
李默将纸笔推到她面前,墨汁在潮湿的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松烟味。
“从你父亲与刘子行初次接触说起,一个字都不许漏。”
金嫔的目光落在纸上,指尖微微蜷缩,像是在忍受着什么。
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平静。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去年的上元节。那时刘子行还在东宫当太子,借着赏灯的由头,去了我父亲在城外的别院。”
她顿了顿,后背的伤口被牵扯得生疼,却仿佛已经感觉不到了。
“那天我也在别院,父亲屏退下人时,我就觉得不对劲。后来偷听到他们说话,刘子行说……说陛下年纪太小,撑不起这江山,不如让他来当这个皇帝,还说我父亲功高盖世,不该只当个守边疆的小藩王。”
“你父亲当时就应了?”
李默追问,手中的狼毫笔在纸上飞快地记录着。
“怎么可能?”
金嫔自嘲地笑了笑。
“父亲那时虽有野心,却还不敢动篡位的心思。他骂了刘子行几句,把人赶了出去。可我知道,刘子行那句话说到了他心坎里——父亲总说,先帝待他不公,凭他的战功,本该封王封侯,却只给了个虚职。”
她望着石壁上渗出的水珠,像是在回忆更久远的事。
“我劝过他,我说宫里不比边关,刘子行看着温和,心里的算计比谁都深,跟他合作就是与虎谋皮。可他根本不听,还骂我头发长见识短,说我在宫里待久了,早就忘了我们金家是靠什么发家的。”
“靠什么?”
“靠军功!”
金嫔的声音忽然拔高,带着几分激动。
“我祖父是跟着先帝打天下的老将,父亲十五岁上战场,身上的伤疤比你们看到的布防图还多!可到头来呢?先帝论功行赏,给了别人世袭罔替的爵位,给我父亲的,却是个随时能被收回的兵权!他怎么能甘心?”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
“从那以后,刘子行就没断过跟父亲联系。今天送一幅画,明天送一把剑,每次都绕着弯子说陛下的坏话,说太后把持朝政,说南辰王功高盖主,这江山迟早要乱。父亲嘴上不说,心里却越来越动摇。”
“真正让他下定决心的,是去年冬天。”
金嫔的声音低了下去。
“父亲进京述职,刘子行私下见了他,许了他异姓王的爵位,还说要割北疆三城给他当封地,让金家世代镇守那里,堪比一个小王国。”
李默握着笔的手顿了顿。
“你父亲就信了?他该知道,刘子行若真篡位成功,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手握兵权的功臣。”
“他被权势迷了心窍!”
金嫔的声音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他说刘子行跟他保证过,只要他肯帮忙,将来共治天下也不是不行。还说……还说我是皇上的嫔,将来他成了异姓王,我在宫里也能更风光。他哪里知道,刘子行早就把我当成了棋子!”
她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嘴角溢出的血沫滴在地上,与之前的血迹混在一起。
“今年开春,父亲开始给刘子行送东西了。先是边关的粮草布防,后来是中洲城外的驻军分布图……”
“还有西洲的布防图和宫中禁军的布防图,是不是也是你父亲给的?”
李默盯着她的眼睛,这两处的布防图最为关键,西洲是南辰王军的根基,宫中禁军则直接关系到皇帝的安危。
金嫔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是。西洲的布防图,是父亲托人从南辰王军的旧部那里买的,花了整整五千两黄金。禁军的图……是我偷的。”
“你偷的?”
李默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宫里的禁军布防每月都会换一次,图纸就存在内务府的档案室。”
金嫔的声音带着几分麻木。
“父亲逼我去偷,说只要拿到这个,刘子行就彻底信他了。我不肯,跟他大吵了一架,说这是通敌叛国的大罪,会连累整个金家。”
她抬起头,眼中第一次有了泪水。
“可他拿着我母亲的牌位逼我,说我不答应,就把牌位送到皇陵去,让我母亲死后都不得安宁。我没办法……只能趁着去内务府领月例的机会,偷偷拓了一份给了他。”
说到这里,她忽然笑了起来,笑得比哭还难看。
“现在想想,我真是傻。我以为帮他这一次,他就能收手,没想到他贪心不足,竟然连北狄都勾搭上了。那些卖给北狄的布防图,就是他给自己留的后路。他说若是刘子行那边成不了事,就带着兵权投北狄,照样能当他的王爷。”
李默将她的话一一记下,字迹密密麻麻写满了整张纸。
“你父亲与北狄的联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比跟刘子行还早。”
金嫔道。
“北狄的王子三年前就派人见过他,许了他好处,只是那时他还在观望。直到今年夏天,刘子行的计划屡屡受挫,他才真正跟北狄搭上了线,说要里应外合,帮北狄拿下西洲,条件是北狄要帮他在北疆建国。”
她望着铁栅栏外的火把,眼神空洞。
“那些布防图,既有给刘子行的,也有给北狄的。西洲的图最详细,连小南辰王在哪里驻军、哪里有暗哨都标得清清楚楚。父亲说,这是他最大的筹码,无论是刘子行还是北狄,都得看他的脸色。”
“他就不怕南辰王?”
“他怕,却又不信邪。”
金嫔的声音低了下去。
“他总说,小南辰王虽然能打,却不懂朝堂的弯弯绕。只要他能搅乱中州,让皇叔回不来,西洲迟早是他的囊中之物。”
李默停下笔,审视着眼前的女人。
她的头发散乱,脸上沾满血污,却在说起这些事时,眼神异常清明,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
“刘子行送我父亲的那把剑,还在别院的书房里,剑鞘里刻着他们约定的日期。”
金嫔道。
“还有我父亲写的密信,他没来得及带走,藏在床板下面,里面记着他跟刘子行、北狄的每一笔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