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木匠来了。”
成喜的声音把她从回忆里拉回来。
时宜连忙将银酒壶放回箱中,抬头见一个穿着青布短褂的木匠站在门口,手里拎着刨子和锯子,显得有些拘谨。
“师傅不必多礼。”
时宜温和地说。
“木料在那边,按这尺寸裁成四扇屏的框架,打磨光滑即可,不必雕花。”
她取过纸笔,寥寥几笔画出屏风的样式,线条简洁利落,正是周生辰喜欢的素净风格。
木匠接过图纸看了看,拱手道。
“姑娘放心,小的明日一早就把活计送来。”
等木匠走后,时宜又开始整理那些摆件。
东次间的条案上空空荡荡,她便把青瓷瓶摆在正中,瓶里插了几枝刚剪下的石榴花,红艳艳的花朵映着青釉,倒有几分生趣。
窗边的矮几上放了个玉雕的小骆驼,骆驼背上驮着个小小的经卷,是周生辰从北境带回来的,据说能安神定志。
成喜看着她忙前忙后,笑着说。
“姑娘这一布置,屋里顿时就有咱们西州王府的模样了。”
时宜也笑了,擦了擦额角的薄汗。
“总要住得舒心些才好。”
她走到窗边,推开雕花木窗,外面是王府的花园,几株海棠开得正盛,晚风卷着花香飘进来,混着云锦的丝线香,竟生出几分安稳的暖意。
正说着,忽然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
周生辰披着件玄色外袍走进来,见满室箱笼,有些诧异。
“这是在做什么?”
“想着把屋里拾掇拾掇。”
时宜迎上去,顺手接过他脱下的外袍。
“总觉得这王府太素净了,添些东西才像个家。”
周生辰的目光扫过那些西州来的物件,落在青瓷瓶里的石榴花上,眼底漾起笑意。
“你喜欢就好。若是缺什么,让人去采买便是。”
“不缺什么。”
时宜摇摇头,拉着他走到箱前。
“你看这云锦,做屏风好不好?等做好了,放在东次间,午后看书时就不刺眼了。”
周生辰低头看着她,见她鼻尖沾了点灰尘,像只偷食的小猫,忍不住伸手替她拂去。
“好,都听你的。”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那个刻着“辰”字的银酒壶上,挑眉道。
“这是你从前打的?”
时宜脸颊一热,连忙把壶塞回箱中。
“手艺粗劣,让你见笑了。”
“哪里粗劣。”
周生辰却捡了起来,指尖摩挲着壶身上的刻字。
“比宫里匠人的活计多了几分心意。”
他抬头看向她,眼底带着温和的笑意。
“留着吧,正好我书房缺个随身的酒壶。”
时宜愣了愣,看着他把银酒壶揣进袖中,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融融的。
第二日天刚亮,时宜便带着成喜忙了起来。
绣房的绣娘们来了,围着那匹月白云锦商量着绣样。
时宜让她们不必拘泥于规矩,把西州的胡杨林、大漠的落日都绣上去,左右是自己看的景致,随性些才好。
绣娘们得了准话,立刻拿出针线忙活起来。
银针在锦缎上翻飞,不多时,一角胡杨林的轮廓便显了出来,金黄的树叶在月色下泛着光,竟有几分周生辰行军图上的意境。
时宜看着有趣,也拿起针线绣了几针。
她的绣工是从前在漼府学的,不算顶尖,却也工整。
此刻绣的是片柳叶,落在胡杨树下,倒像中州的春景闯进了西州的秋意里。
成喜在一旁收拾着那些摆件,把青玉骆驼摆在窗台上,又将西域乐师俑排在书架旁。
乐师俑的脸上带着憨态,手里的琵琶弦虽已断了,却仍透着几分热闹,倒让这安静的内室多了些生气。
正忙得热闹,忽然听见仆妇来报,说是秦严派人送了信来。
时宜心里一紧,连忙让人把信呈上来。
信纸是暗卫常用的桑皮纸,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字。
城西渡口发现金荣踪迹,已派人跟踪,不日便可收网。
时宜看完信,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她把信纸递给随后进来的周生辰,轻声道。
“秦严有消息了。”
周生辰看完信,眉头微蹙。
“他果然往城西去了,看来是想从水路逃往北狄。”
他抬头看向时宜。
“暗卫已经布控,不出三日,必有结果。”
时宜点点头,见他眉宇间仍有忧色,忍不住道。
“追查的事有秦严盯着,你今日不如歇一日?正好看看我们把屋里收拾得如何了。”
周生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东次间的屏风已初见雏形,窗台上的青玉骆驼迎着晨光,竟生出几分生动的意趣。
他走过去,指尖拂过书架旁的乐师俑,忽然道。
“这俑是前年在西州城外的集市上买的,你还记得吗?”
“记得。”
时宜笑着说。
“那时你说这乐师的模样像极了王军里吹号角的老卒。”
“是啊,老卒去年冬天病逝了。”
周生辰轻声道,眼底掠过一丝怅然。
“他守了西州三十年,最后连个名字都没留下。”
时宜心里一酸,伸手握住他的手。
“他若是知道你记着他,定会安心的。”
周生辰反手握紧她的手。
他望着满室的西州物件,忽然道。
“等抓住金荣,我们就回西洲吧。”
时宜猛地抬头,眼里闪过惊喜。
“真的?”
“真的。”
周生辰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笑意渐深。
“去看看雁门关的落日,去听听草原的牧歌。”
正说着,成喜忽然笑着跑进来。
“姑娘,屏风的框架做好了,木匠师傅说让您去瞧瞧合不合心意。”
时宜拉着周生辰走到外间,只见四个紫檀木框架立在地上,打磨得光滑温润,边角处雕着简单的回纹,既不张扬,又透着沉稳。
“配上云锦,定是极好的。”
周生辰赞道。
“你选的料子和框架,倒像特意配了许久。”
时宜心里甜滋滋的,嘴上却道。
“不过是凑巧罢了。”
接下来的几日,时宜日日盯着屏风的进度。
绣娘们手脚麻利,不过三日,四扇屏风便绣好了。
展开来看,胡杨林绵延至天边,落日熔金,大漠孤烟直插云霄,竟是一幅完整的西州秋景图。
时宜让人把屏风摆在东次间,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锦缎上,金叶仿佛在风中簌簌作响,竟生出几分身临其境的错觉。
这日傍晚,周生辰从宫里回来,刚走进内室便顿住了脚步。
只见屏风后的软榻上摆着新换的青缎褥子,榻边的矮几上放着西州的青瓷茶具,墙角的博古架上,青玉骆驼正对着窗外的海棠花。
满室的景致里,西州的疏朗与中州的雅致揉在一起,竟说不出的和谐。
“喜欢吗?”
时宜从屏风后走出来,身上穿着新做的月白襦裙,裙摆上绣着几枝浅粉的海棠,正是用那匹云锦的余料做的。
周生辰看着她,目光温柔得像化开的春水。
“喜欢,这才像个家”
时宜的脸颊泛起红晕,抬头看向他。
窗外的暮色漫进来,屏风上的落日与天边的晚霞相映,竟分不清哪处是画,哪处是天。
她忽然想起昨夜暗卫送来的信,秦严说金荣已在渡口被围,不日便可押回中州。
心里的大石落了地,时宜望着周生辰疲惫却安稳的眉眼,轻声道。
“等这事了了,咱们就去西州吧。”
周生辰重重点头,指尖与她的交握在一起。
屏风上的胡杨林在暮色中静静矗立,像他们共同守护的岁月,沉默,却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