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养心殿时,正听见一阵压抑的哭声。
刘徽趴在龙书案上,怀里还抱着那件明黄色的龙袍,肩膀一抽一抽的,听见脚步声猛地抬头,眼眶通红,像是只受惊的幼兽。
“皇叔?”
他愣了愣,随即从椅子上跳下来,不顾礼仪地扑过来,攥住周生辰的衣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你真的回来了!”
周生辰看着他眼下的乌青,还有龙袍上沾着的泪痕,心头一软,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嗯,回来了。”
刘徽的眼泪瞬间掉得更凶了,却倔强地忍着不肯哭出声,只是把脸埋在周生辰的衣袖上,闷闷地说。
“我还以为……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李德全识趣地带着宫人退了出去,殿门关上的瞬间,刘徽突然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却又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皇叔,你当皇帝吧。”
周生辰的动作顿住了。
“我不想当了。”
刘徽的声音发颤,却异常坚定。
“这龙椅坐着太烫了,我坐不住。那些大臣们要么骗我,要么骂我,我连改个税收都做不到,连自己的皇叔都护不住……我根本就不是当皇帝的料。”
他指着案上堆积的奏折。
“你看,这些折子堆了半个月,我批了的,他们说‘陛下年幼,思虑不周’;我没批的,他们说‘陛下怠政,不理国事’。我怎么做都是错的。”
“陛下。”
周生辰扶着他的肩膀,让他站直了些,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您还记得十岁那年,先帝带您去农舍,看农户插秧吗?”
刘徽愣了愣,点头。
“记得。那天太阳很晒,父皇说‘一粒米要经三季风雨,一个好皇帝要经十年磨砺’。”
“先帝说得对。”
周生辰的声音放柔了些。
“您今年才十六,已经比先帝同龄时做得好太多了。他十六岁时还在跟太傅争执该不该修运河,您却已经在想着减免赋税,想着百姓的饥寒。这才是君主该有的心。”
“可光有心有什么用?”
刘徽红着眼眶反驳。
“户部尚书把我的旨意扔回来,说‘纸上谈兵’;那些老臣拿着太后的懿旨逼我,说‘女子也能治国’。他们根本就不把我放在眼里!”
他猛地抓住周生辰的手,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皇叔,你不一样。南辰王府的兵会听你的,天下的百姓会信你的,那些大臣们怕你……只有你能守住父皇的天下。”
周生辰轻轻抽回手,转身走到龙书案前,拿起最上面那份关于税收的奏折。
墨迹未干的朱批是刘徽的笔迹,写着“百姓疾苦,赋税当减”,却被人用墨笔圈了起来,旁边批着“国库空虚,减赋则动摇国本”。
“您看。”
他把奏折递过去。
“您知道百姓苦,这就是明君的开端。至于他们不听,不是因为您做得不好,是因为朝堂上的蛀虫太多,他们怕您真的做成了,断了他们的财路。”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
“您不必退位,也不必害怕。接下来的事,交给我。我会帮您把那些蛀虫清出去,会让您的旨意能送出这养心殿,会让天下人知道,大梁的皇帝,是位心里装着百姓的好君主。”
刘徽怔怔地看着他,眼泪突然又掉了下来,这次却带着些微的委屈。
“真的……可以吗?”
“臣向您保证。”
周生辰的声音异常坚定。
刘徽吸了吸鼻子,抹掉眼泪,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脸色又沉了下去。
“还有母后……”
他咬着唇,声音低了许多。
“您还记得她吗?父皇去世那年,她想让我二哥继位,被老臣们拦了,后来就一直住在长乐宫,不怎么管我。刘子行在的时候,怕她跟自己争权,把她软禁了半年,我偷偷给她送过几次点心,她都没理我。”
他顿了顿,手指绞着龙袍的衣角。
“可上个月开始,她突然开始召见大臣了。先是户部尚书去了长乐宫,然后是几个说我‘年幼失德’的老臣。昨天早朝,张御史突然站出来,说‘太后乃国母,当辅陛下理政’,还说这是‘顺应天意’。”
说到这里,他突然抬头,眼神里带着恐惧。
“皇叔,她是不是……也想当皇帝?”
周生辰沉默片刻。
他对这位太后的印象,还停留在先帝的葬礼上。
那时她穿着素服,面无表情地站在灵前,眼神里没有悲伤,只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冷。
“她不敢。”
周生辰缓缓开口。
“先帝遗诏写得清楚,‘后宫不得干政’,这是铁律。她现在跳出来,不过是觉得您根基未稳,想借着‘垂帘听政’的名义,把朝堂变成她的私地。”
他看向刘徽。
“您是先帝钦定的继承人,是大梁的正统,只要您站稳脚跟,她翻不了天。”
“可那些大臣……”
“那些大臣,不过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周生辰走到案前,拿起朱笔,在那份被驳回的减税旨意上重重一点。
“他们今天捧太后,是觉得您好欺负;等他们知道,您的身后站着南辰王府,站着西洲的数十万将士,站着天下的百姓,他们自然会掉转方向。”
他将朱笔塞进刘徽手里,握住他的手,在奏折上落下一个清晰的“准”字。
“您看。”
周生辰松开手。
“这道旨意,臣陪您一起送出去。谁敢拦,臣就卸了谁的官;谁敢改,臣就抄了谁的家。”
刘徽看着那鲜红的“准”字,又看了看周生辰沉稳的侧脸,心里堵了许久的郁气,像是突然散开了些。
他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
“好。”
殿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周生辰知道,这只是开始,太后的势力、刘子行的旧部、朝堂上盘根错节的利益网,每一项都比战场上的敌人更难对付。
但他不怕。
只要身边这孩子还愿意相信他,还愿意守住这份江山,他就会像从前无数次那样,挡在他身前,为他扫平所有障碍。
因为这是他对先帝的承诺,是他对天下的责任,更是他作为皇叔,对这个一路磕磕绊绊长大的侄儿,最沉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