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钱三江和孙志勇的心里,激起了千层巨浪。
找到蛇洞,逼蛇出洞。
说起来简单,可那蛇洞的主人,是两个在宁光县经营了十几二十年,关系网盘根错节的副县长。
他们的“洞”在哪里,挖了多深,里面又藏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东西,谁也不知道。
这无异于在一片茫茫深山里,寻找两个狡猾老狐狸的巢穴。
“小先生,这谈何容易?”孙志勇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冯逸晨和白书恒都是人精,滑不溜手。
这些年,也不是没人举报过他们,但每次纪委去查,最后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他们把屁股擦得太干净了。”
“再干净的屁股,也总有没擦到的地方。”李默的指尖在桌上有节奏地敲击着,“人只要有贪欲,就一定有破绽。
他们贪了钱,总要有个地方放的,存在银行?
在咱们这个时代,一个副县长的工资才多少钱?家里突然多出几万几十万的存款,那就是把‘我是贪官’四个字写在脸上。
所以,他们绝大部分的黑钱,只会以现金、黄金或者其他古董字画的形式,藏在一个他们认为最安全的地方。”
他看向钱三江,话锋一转,“钱叔,在动手之前,有件事我必须跟你说清楚。
你真的想好了吗?”
钱三江一愣:“什么想好了?”
“扳倒冯逸晨和白书恒,不是抓两个小偷那么简单。”李默的表情严肃起来,“他们在宁光县经营多年,各个部门,各个乡镇,都安插了自己的亲信。
一旦他们倒台,就等于是在宁光县的官场上,引爆了一颗炸弹。
随之而来的,必然是一场大清洗。
整个县的领导班子,至少要瘫痪三分之一。
在短时间内,政令不通,人心惶惶,各种工作都会陷入停滞。
这个烂摊子,你准备好接手了吗?”
李默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钱三江的心上。
他不是没想过后果,但从未想得如此透彻。
李默这是在逼他做一个抉择。
也是他自己最应该做出来的一个抉择!!!!
是选择小打小闹,把冯白二人赶出宁光县,维持表面的稳定?
还是选择雷霆一击,刮骨疗毒,彻底掀翻桌子,重新洗牌?
前者稳妥,但治标不治本,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后者凶险,稍有不慎,自己这个县长都可能被卷进去,引火烧身。
但一旦成功,整个宁光县的政治生态,将焕然一新,水泥厂乃至后续的所有改革,都将再无掣肘。
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整个宁光县的未来,以及他钱三江自己的政治前途。
病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孙志勇紧张地看着钱三江,他知道,这个决定,将直接影响宁光县未来十年的走向。
钱三江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县城。
这是他奋斗了半辈子的地方,他爱这片土地,爱这里的人民。
正因为爱得深沉,所以才对那些趴在人民身上吸血的蛀虫,恨之入骨。
他想起了水泥厂工地上,那些工人拿到现金时,脸上绽放出的质朴笑容。
他想起了大雪封山时,李默带领着干部和村民们,劈开一条生命通道的决绝背影。
他又想起了冯逸晨和白书恒在会议上,那副官僚、自私、只为一己私利的丑恶嘴脸。
两相对比,黑白分明。
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自己五十岁的人了,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半辈子,难道临到头了,连这点魄力都没有吗?
“呼——”
钱三江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他猛地转过身,那双虎目之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决然和光亮。
他走到李默面前,没有坐下,而是伸出那只布满老茧的大手,重重地拍在李默的肩膀上。
“小先生,你不用再试探我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迸发出来的,“我钱三江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贪官污吏!最不怕的,就是得罪人!
什么瘫痪,什么动荡,我都不怕!
大不了,我这个县长不干了,回家种地去!也决不能容忍这些蛀虫,继续祸害我们宁光县!”
他盯着李默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只要能把他们连根拔起,就算把我钱三江这条命搭进去,我也认了!你就说,要我怎么干!”
孙志勇在一旁听得热血沸腾,他猛地站起来,立正敬礼:“请县长和李先生下命令!我孙志勇和重案组全体同仁,誓死完成任务!”
看着眼前这两个赤胆忠心的男人,李默笑了。
他要的,就是钱三江这个态度。
一个没有魄力,畏首畏尾的搭档,是无法完成接下来这盘大棋的。
“好!”李默站起身,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既然钱叔下了决心,那我们就好好跟这两条老狐狸玩一把。”
他走到桌边,拿起一张白纸和一支笔,一边画着草图,一边说道:“打蛇要打七寸,冯逸晨和白书恒的七寸,就是他们藏起来的黑钱。
现在,他们以为自己最大的危机是老鬼的口供,所以他们的精力,都会放在如何销毁人证,如何应对调查上。”
“我们要做的,就是给他们制造一个更大的危机,一个让他们觉得,老鬼的口供已经无足轻重,必须立刻转移财产才能保命的危机。”
孙志勇不解地问:“还有比买凶杀人更大的危机?”
“当然有。”李默在纸上写下几个字,递给钱三江,“对贪官来说,最大的危机永远不是他们犯了什么事,而是他们的黑钱要保不住了。”
钱三江和孙志勇凑过去一看,只见纸上赫然写着——“省纪委联合工作组”。
“你的意思是……我们虚张声势?”钱三江立刻明白了。
“不,不是虚张声势,而是要把戏做足,做得比真的还真。”李默的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钱叔,明天上午,你立刻召开全县干部紧急会议。”
“会议内容呢?“
“会议内容很简单。”李默拿起笔,在“省纪委联合工作组”后面,又加了一行字,“你就当众宣布,接到省里密电,因近期宁光县问题频发,省纪委将联合省检察院、省审计厅,组成联合工作组,于下周突击进驻宁光县,对全县过去以及未来五年的重大工程项目、财政支出及领导干部个人财产,进行一次彻底的、无差别的清查审计!”
“嘶——”
钱三江和孙志勇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这已经不是炸弹了,这是在宁光县官场,直接引爆了一颗原子弹!
无差别清查!过去五年!还他妈是纪委、检察院、审计厅三家联合!
这消息一放出去,别说冯逸晨和白书恒,恐怕全县大大小小的干部,晚上都得吓得睡不着觉!
“小先生,这……这会不会玩得太大了?”钱三江都有些心惊肉跳,“万一引起大面积的恐慌,甚至有人铤而走险,怎么办?”
“要的就是他们慌,要的就是他们铤而走险。”李默的眼神冷得像冰,“只有在极度的恐慌下,人才会出错,才会不顾一切地去保住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冯逸晨和白书恒现在就像是躲在洞里的两条蛇,洞口被我们堵住了。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在洞外点一把大火,再往洞里猛灌浓烟,逼他们从另一个我们不知道的出口逃出来。”
他看向孙志勇,命令道:“孙队长,从现在开始,把你手下最精锐的人都撒出去,二十四小时,给我盯死冯逸晨和白书恒。
不仅是他们本人,还有他们的老婆、孩子、兄弟、秘书……所有和他们关系亲密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我要知道他们见的每一个人,打的每一个电话,甚至去了几次厕所!”
“是!”孙志勇的血液也沸腾了起来,他感觉自己正在参与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李默最后看着钱三江,补充道:“钱叔,你宣布完消息,就什么也别管了。
回办公室喝茶,谁来找你打探消息,你都一概不说,就让他们猜。
记住,演戏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主角自己要先入戏。”
钱三江看着眼前这个运筹帷幄的少年,心中的震撼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
他终于明白,自己请回来的,从来不是一个什么“小先生”,而是一个能搅动风云的绝世妖才!
“好!”钱三江重重地点头,“我这就去安排!我倒要看看,这把火烧起来,能烧出多少妖魔鬼怪!”
次日,全县干部紧急会议在县委大礼堂召开,气氛压抑得像暴雨前的天空。
钱三江坐在主席台的正中央,脸色阴沉,目光如刀,缓缓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头。
他面前没有讲稿,只有一个喝了一半的搪瓷茶缸。
礼堂里,几百名来自全县各单位、各乡镇的干部正襟危坐,连咳嗽声都听不到。
所有人都感觉到,今天的会,不对劲。县长召集全体干部开会,却一言不发地坐了十分钟,光是这沉默,就足以让许多心里有鬼的人坐立不安了。
冯逸晨和白书恒并排坐在第一排,两人表面上神色如常,但频频交换的眼神,暴露了他们内心的焦躁。
昨晚之后,他们就像是睡在火山口上,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们惊出一身冷汗。
“同志们。”
钱三江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砸进寂静的深潭。
他端起茶缸,喝了一口浓茶,然后用茶盖,不轻不重地在桌上磕了一下。
“今天这个会,不讲成绩,只讲问题。”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愈发凌厉,“想必大家也听说了,前几天,我们宁光县发生了一件极其恶劣的刑事案件!有歹徒,潜入医院,意图谋害为我们宁光县立下汗马功劳的李默同志!”
台下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这件事虽然被孙志勇封锁了消息,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各种小道消息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歹徒已经被抓获,主谋也即将浮出水面!”钱三江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冯逸晨和白书恒的心上。
两人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试图用姿态来掩饰心虚。
“但这只是个开始!”钱三江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一个无法无天的杀手,为什么敢在我们的地盘上如此猖狂?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我们有些同志,屁股底下不干净!说明我们宁光县的这片天,该扫一扫灰了!”
他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整个礼堂都为之一颤。
“我刚刚接到省里打来的加密电话!”钱三江环视全场,眼中射出寒光,“因近期我县问题频发,民怨不小。
省纪委,将联合省检察院、省审计厅,组成一个高级别的联合工作组!下次时间,就会突击进驻我们宁光县!”
“轰——”
这句话,如同一颗真正的原子弹,在礼堂里轰然引爆。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懵了,脸上写满了惊骇。
省纪委!省检察院!省审计厅!
三堂会审!
这他妈是要抄家灭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