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战即将奉旨回京的消息,像一阵突如其来的强风,瞬间吹遍了沙棘堡的每一个角落,从繁忙的矿场到书声琅琅的学堂,从机器轰鸣的工坊到炊烟袅袅的家属区。这座因他而诞生、因他而充满活力与希望的城市,瞬间被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所笼罩,那是一种依赖、不舍与对未来深深的担忧。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都护府外的广场及附近街道上,不知何时,已经自发地聚集起了大量的军民。人群沉默而有序,里面有刚从矿洞换班出来、脸上还带着煤灰的汉子,有从工坊赶来、手上还残留着机油味的工匠,有附近田地里闻讯赶来的农户,有军营里轮休的士兵,甚至还有一些穿着各色部落服装、闻讯从附近牧场赶来的牧民。他们没有人组织,没有喧哗,只是默默地站着,目光齐刷刷地望向都护府那扇紧闭的大门,眼神里充满了期盼、不安与挽留。
当萧战在处理完公务,带着赵疤脸等人走出大门,准备去军营查看亲兵选拔情况时,被这黑压压的、无声的人群吓了一跳。人群看到他出现,顿时产生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一位在早期剿匪中受伤、如今在后勤部门工作的老兵,猛地推开搀扶他的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带着哭腔:“国公爷!您不能走啊!您走了,咱们沙棘堡怎么办?咱们的好日子是不是就到头了?那些、那些豺狼虎豹肯定又要来欺负咱们了!没有您坐镇,咱们心里没底啊!”
一位带着三四岁娃娃的年轻妇人,忍不住抹着眼泪,哽咽道:“国公爷,是您来了,咱们娃才能进学堂念书认字,是您让咱们能吃上饱饭,住上不透风、不漏雨的暖屋子……您这一走,咱们、咱们心里慌得很,就像没了主心骨,……”
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大爷双眼噙满泪水。颤颤巍巍的挤过人群,激动道:“国公爷,您让咱们老百姓过上了好日子。我老头子也侥幸没有饿死。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您是我的大恩人啊!您要走,我真的是不舍得!”
李铁头看着这场面,听着这些质朴却真挚的话语,饶是他这样的铁汉,眼圈也忍不住有些红了,他强撑着吼道:“都嚎啥!哭什么哭!国公爷是奉了皇命,回京见皇上,那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是去领赏的!都该干啥干啥去!别在这儿堵着门,像什么样子!”
然而,人群并未散去,反而更加沉默,那种无声的挽留和深切的担忧,凝聚成一股巨大的力量,比任何慷慨激昂的请愿都更让人动容。萧战看着这一张张被风沙磨砺、却在此刻写满真诚与依赖的脸,心里也难得地被狠狠触动了一下,一股热流涌上鼻腔,他暗骂一句:“妈的,搞这么煽情干什么,老子这铁石心肠都快被你们搞成豆腐渣工程了。”
都护府议事厅内,灯火通明。一些文官幕僚得知萧战去意已决,还在做最后的努力,试图用“智慧”扭转局面。
向来以稳重着称的钱账房捋着胡须,忧心忡忡道:“国公爷!三思啊!陛下病重,京城局势波谲云诡,此时回京,无异于羊入虎口,自陷险地!依老夫之见,应以‘边情紧急,西戎异动,都护身系西疆安危,暂难离任’为由,上表陈情,恳请陛下体恤边关实情,暂缓归期!此乃稳妥之策!”
另一位较为年轻、性格激进的校尉更是直接,他猛地站起来,挥舞着手臂,唾沫横飞:“国公爷!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宁王与安王勾结,其心可诛,已然昭然若揭!他们这是要断我西域根基,害国公爷性命!依学生之见,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不如就以‘清君侧,诛奸佞’之名,提一支百战精兵,东出阳关,直捣黄龙,廓清朝堂!以国公爷在西域的赫赫威望和无敌军力,天下必然景从,大事可成!届时……”他越说越激动,仿佛已经看到了萧战神兵天降、执掌乾坤的场景。
“放屁!”萧战还没说话,赵疤脸先厉声呵斥,独眼中寒光四射,盯着那年轻幕僚,“清君侧?你说得轻巧!那是造反!是篡逆!国公爷忠君爱国,心系黎民,岂能行此大逆不道、陷天下于战火之事?届时我等皆成乱臣贼子,天下共讨之,西域瞬间便会成为众矢之的,这些年辛苦建设的成果将毁于一旦!此论休得再提!”
萧战掏了掏耳朵,一脸无语地看着这群情绪激动的读书人,摆了摆手:“我说你们这帮家伙,平时让你们想个增收的点子憋不出几个屁,这会儿搞阴谋论、怂恿老子造反,一个比一个思路清奇!一个让我欺君,一个让我打君?老子是那种不讲武德的人吗?老子是回去述职,是去走正规流程,不是回去搞恐怖袭击或者武装游行!都给我消停点,该算账算账,该写公文写公文去!”
面对军民们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和挽留,萧战明白,光靠安抚和命令是不够的。他选择主动出击,给沙棘堡吃下一颗“定心丸”。他再次拿出了他的法宝——那个铁皮卷的喇叭,登上了都护府门前那高高的台阶。
“各位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们!老铁们!”他声音洪亮,透过喇叭传遍了广场,“都静一静,听老子说两句!”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我萧战,是奉了皇帝陛下的圣旨,回京述职!是去跟皇上面对面汇报咱们沙棘堡这几年干了多少牛逼的事儿,开了多少荒,挖了多少矿,造了多少炮,打了多少胜仗!是去给咱们沙棘堡争脸去的!顺便考察一下京城哪家烤鸭最好吃,回来咱们也搞个沙棘堡特色烤全羊!不是被流放,更不是他娘的去送死!你们一个个慌得跟丢了魂似的,至于吗?”
他指着身后如同磐石般站立的赵疤脸、李铁头、刘铁锤,以及站在稍后位置、面带温婉笑容的苏晚清:“看见没?老赵!赵将军!老子最信任的兄弟,沙棘堡的副帅!有他在,咱们的军队乱不了!铁头!刘大师!还有我夫人!都在!沙棘堡的天,塌不下来!咱们的矿照样往深了挖,田照样往肥了种,工坊的锤子声、读书声,一样都不能少!谁要是觉得老子走了,就能来咱们沙棘堡撒野、抢东西、欺负人,”他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股杀气,“赵将军会代表老子,用咱们新造的火炮,亲切地教他怎么做人!保证让他印象深刻,下辈子都不敢再来!”
“老子跟你们保证!”萧战用力拍着自己的胸脯,砰砰作响,“就是出去出个差,旅个游,散个心!等老子回来,要是发现谁偷懒耍滑,产量下降了,或者咱们沙棘堡的任何人被谁欺负了,受了委屈,看老子不抽烂他的屁股!”
他这番半真半假、插科打诨却又带着强大自信和底气的话,像一阵暖风,吹散了不少凝重的气氛,人群中甚至响起了一些零星的笑声和叫好声。
随后,他又进行了一系列堪称“神操作”的安排,进一步稳定人心:
他下令加快“军区大院”三期工程的建设进度,公开承诺等他回来,要亲自主持分房仪式,给第一批入住的优秀工匠和立功士兵发钥匙,把“安家落户”的期待感拉满。
他让龙渊阁连夜赶制了一批小巧精致、刻有“沙棘堡荣誉市民”字样和独特编号的小铁牌,首批颁发给在各自岗位上表现极其突出的工匠、农夫和士兵,并宣布以后会根据贡献定期评选,把“荣誉体系”和内部竞争卷了起来,激发大家的归属感和积极性。
他甚至忙里偷闲,抽空去了一趟沙棘堡学堂,给那些懵懂的孩子们讲了半堂生动无比的“常识课”,题目是《我的都护父亲是如何在西域带领大家种田、挖矿、搞建设、顺便用大炮跟坏人讲道理的》,用孩子们能听懂的语言,把艰苦奋斗描绘得如同冒险故事,把萧战自己的形象塑造得无比高大光辉,把孩子们唬得一愣一愣的,眼中充满了崇拜的小星星,回去纷纷跟自家父母说“都护爹爹是天下最厉害的人”,无形中又加固了民众的信心。
出发的日子终于到了。沙棘堡城外,专门加固过的马车和备用马匹早已准备就绪,一百名精心挑选出来的精锐亲兵,穿着擦得锃亮的胸甲,背着最新的燧发火铳,腰挎战刀,精神抖擞,列队整齐,沉默中透着一股百战精锐的彪悍气息。
苏晚清强忍着离愁,细心地为萧战整理着并不算特别合身的公爵礼服衣襟,替他抚平每一个细微的褶皱,眼圈微红,低声叮嘱,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京城水深,万事小心…遇事莫要强出头,平安最重。我和沙棘堡,等你回来。”
萧战收起平日的嬉笑,难得正经地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然后笑嘻嘻地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放心,你夫君我命硬,属猫的,有九条命!阎王爷见了我都得递根烟,客气客气!再说,我还得全须全尾地回来,跟你一起努力,为咱们沙棘堡的人口增长和未来发展,生他一个加强排的小萧战呢!”
他又转向如同青松般挺立的赵疤脸,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老赵,这个家,就彻底交给你了。记住哥的话,稳字当头!守成为主!遇到不开眼来找事的,打得过,就给老子往死里打,打出咱们沙棘堡的威风;万一(虽然老子觉得不可能)打不过,或者情况太复杂,就给老子缩回来,紧闭城门,保存实力,等老子回来亲自带你们去找回场子!”
赵疤脸独眼中满是凝重与决绝,重重抱拳,声音铿锵有力:“国公爷放心!赵某在此立誓,堡在人在!必不负所托!”
李铁头早已急不可耐地牵过萧战的坐骑——一匹神骏的西域战马,嚷嚷道:“国公爷,咱们快走吧!早点去早点回!京城要是有人敢跟您呲牙咧嘴,不用您动手,俺第一个冲上去锤爆他的狗头!”
“怎么你也去啊?”萧战侧头问。“你不是在家看家吗?”
“国公爷让我找机灵又忠诚,关键时候还能扛着您跑的亲卫同去,我这一想,这不就是我吗?。”李铁头憨憨的挠着头,陪笑着。
萧战深吸一口气,利落地翻身上马,坐稳之后,他最后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在初升朝阳下熠熠生辉、如同他亲手哺育孩子般的沙棘堡城墙、工坊烟囱和整齐的屋舍,猛地一挥手,然后一夹马腹,声音响彻清晨的天空:“出发!目标京城!让咱们去好好会会那帮躲在阴沟里的牛鬼蛇神!”
清脆的马蹄声和车轮滚动声响起,车队缓缓驶离城门。送行的人们——军人、工匠、农夫、家属、部落牧民,久久不愿散去,他们挥舞着手臂,喊着祝福和期盼的话语,直到那一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笔直水泥路的尽头,与远方的地平线融为一体。沙棘堡的未来,仿佛也随着萧战的离去,被蒙上了一层未知的薄纱,既有坚定的期待,也难免一丝深藏的隐忧。
萧战带着他的一百亲兵,还有传旨的钦差侍卫统领一起踏上了充满未知与危险的归京之路。他将要面对的是帝王的审视、政敌的围攻以及京城错综复杂、步步惊心的局势。而留在他身后的沙棘堡,则在赵疤脸的统领和苏晚清的辅助下,如同一只暂时收起利爪、却更加警惕的猛兽,静静地蛰伏在西域这片土地上,积蓄着力量,等待着它的主人归来。西疆的稳定与动荡,帝国的走向,乃至无数人的命运,都将在接下来的京城风云中,被激烈地搅动,并逐渐显露出未来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