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沙棘堡,依旧带着几分料峭寒意,但比起冬日那刀子般的风,已是温和了许多。城外新开垦的田地里,嫩绿的苗芽顽强地钻出泥土,给这片黄土地点缀上希望的色彩。然而,这难得的安宁之下,暗流却在悄然涌动。
沙棘堡,这个昔日里连戎族探马都懒得正眼瞧的穷酸边塞,如今像是被施了肥的野草,肉眼可见地蹿了起来。城墙虽然还远谈不上雄伟,但至少修补了大部分豁口,立起了像模像样的城门楼子;城内不再是死气沉沉,偶尔能听到工坊区传来的叮当声和蒙学堂稚嫩的读书声;就连街上的行人,脸上也少了几分菜色,多了些许活气。人一发达,就容易惹人眼红,尤其是在这片弱肉强食的边陲之地。
犬戎一族,草原上的恶狼,向来以骁勇剽悍、劫掠成性着称。他们就像盘旋在空中的秃鹫,时刻搜寻着可以下口的肥肉。往年春天青黄不接时,他们也会来沙棘堡附近“打打草谷”,但往往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这破地方穷得叮当响,抢一圈下来,收获可能还不够马匹消耗的草料,用他们自己的话说:“老鼠来了都得含着眼泪走,嫌弃这儿没油水。”
但今年,情况不同了。
一队约莫二十人的犬戎游骑,如同幽灵般出现在沙棘堡北面二十里外的草场上。领头的百夫长巴特尔,是个脸上带着刀疤、眼神凶悍的壮汉。他勒住战马,眯着眼打量着远处那座依稀可见轮廓的边城。
“头儿,看来传言不假啊。”旁边一个瘦高的骑兵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指着沙棘堡的方向,“瞧那城墙,比以前高了不少,还他娘的有大门了!里面肯定有货!”
另一个满脸横肉的骑兵咧嘴笑道:“就是!以前来这鬼地方,抢一趟还不够塞牙缝的。你看那边放羊的娘们,都比以前胖乎了不少!看来这沙棘堡的新头人有点本事,把这儿弄肥了!”
“肥了才好!”巴特尔啐了一口唾沫,脸上露出贪婪而残忍的笑容,“兄弟们,以前是没得选,只能抢点骨头渣子。现在有肥肉摆在眼前,还他娘的去别处啃土?今天,咱们就朝这肥肉下刀子!抢到的粮食、布匹、女人,谁抢到算谁的!让夏人知道,他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一群犬戎骑兵顿时兴奋起来,发出嗷嗷的怪叫,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开始策马朝着远处那几个正在放牧的牧民和羊群缓缓逼近,准备先拿这些软柿子开刀,再顺势冲击沙棘堡外围。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落入了一双紧张而专注的眼睛里。
距离草场不远的一处低矮山坡后面,二狗带着他手下那十几个刚训练不到两个月的新兵蛋子,正屏息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他们奉命在此进行野外巡视,没想到直接撞上了真正的敌人。
(二狗的内心)
二狗的心跳得像擂鼓一样,手心全是冷汗。他虽然是萧战的侄子,平日里也跟着老兵们学了些拳脚弓马,但真正直面凶名在外的犬戎骑兵,这还是头一遭。看着那二十多个彪悍的骑兵,看着他们手中明晃晃的马刀,听着他们肆无忌惮的狂笑,二狗只觉得喉咙发干,腿肚子都有点转筋。“妈的……怎么偏偏撞上了……十几个人对二十多个骑兵……这怎么打?冲出去是送死……可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杀了牧民,再去祸害堡子?”他想起了四叔平时骂骂咧咧的教导:“当兵吃粮,保境安民!看见敌人尿裤子,不如回家抱孩子!” 一股血气混合着强烈的责任感涌了上来。
“队……队长,咱……咱怎么办?”旁边一个新兵声音发颤地问,脸都吓白了。
二狗咬着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看了看自己这边,除了标配的腰刀和每人一把训练用的木弓(箭矢倒是真的),唯一能称得上“大杀器”的,就是他怀里用油布小心翼翼包着的那个东西——四叔萧战前段时间带着那几个工匠,根据某个“祖传秘方”鼓捣出来的“大炮仗”!据四叔吹嘘,这玩意儿声音巨响,能吓破敌胆,但具体效果如何,谁也没试过,萧战严禁他们轻易使用,说是“秘密武器”。
眼看犬戎骑兵越来越近,那几个牧民已经吓得瘫坐在地上,羊群四散惊逃。巴特尔甚至已经抽出了马刀,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笑容。
“管不了那么多了!”二狗把心一横,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兄弟们,听我命令!等我信号,一起放箭!不求杀敌,扰乱了就行!王铁柱!把你的火折子给我!”
他迅速解开油布,露出里面那个黑乎乎、婴儿手臂粗细、插着一根引信的陶罐“炮仗”。他回忆着四叔教导的要点,将“炮仗”固定在一块石头上,对准犬戎骑兵的大致方向。
“老天保佑……祖宗保佑……四叔的‘祖传秘方’千万别是忽悠人的……”二狗哆哆嗦嗦地吹燃火折子,看着那滋滋燃烧的引信,心里疯狂祈祷。
“放箭!”二狗猛地大吼一声!
十几支稀稀拉拉、力道不足的箭矢歪歪扭扭地射向犬戎骑兵,大部分都落在了空处,只有一两支碰巧擦到了马匹,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巴特尔先是一愣,随即狂笑起来:“哈哈哈!夏人的娃娃兵!就这点本事?给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如同晴空霹雳,猛然在山坡下炸响!声音之大,远超所有人的想象,连二狗自己都被震得耳朵嗡嗡作响,差点从山坡上滚下去。
只见一团巨大的橘红色火光伴随着浓烟在犬戎骑兵队伍旁边腾起,虽然没有造成直接的杀伤(偏离了点),但那巨大的声浪和冲击波,对于从未经历过火药爆炸的战马来说,简直是来自地狱的魔音!
“唏律律——!”
战马们瞬间惊了!它们被这从未听过的恐怖巨响吓得魂飞魄散,完全不受控制地人立而起,疯狂嘶鸣,四处乱窜!马背上的犬戎骑兵猝不及防,如同下饺子一般,噼里啪啦地被甩下马背!
巧合的是,爆炸点附近,正好有一个附近牧民平时用来堆积牲畜粪便、此时已经被春雨泡成了沼泽般的天然粪坑!
“噗通!”“噗通!”“哎哟!”
好几个被甩下来的犬戎骑兵,准确无误地、结结实实地栽进了那深及腰际、散发着浓郁“芳香”的粪坑里!顿时,黄褐色的粪汤四溅,惨叫声、呛咳声、咒骂声响成一片。
巴特尔运气好点,只是被甩在了硬地上,摔得七荤八素,但他回头看到手下在粪坑里挣扎的狼狈模样,再闻到那扑面而来的恶臭,听着耳边依旧回荡的轰鸣,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
“妖术!是夏人的妖术!”一个刚从粪坑里挣扎着爬出来的骑兵,满脸满身都是不可描述之物,惊恐万状地指着山坡方向,用变调的声音尖叫,“他们能召唤雷霆!快跑啊!”
幸存的犬戎骑兵早已胆寒,哪里还顾得上抢掠,连滚带爬地找到受惊跑远的战马,也顾不上还在粪坑里扑腾的同伴,如同丧家之犬般,朝着来路疯狂逃窜,连头都不敢回。
山坡上,二狗和他手下那十几个新兵都傻眼了。他们看着敌人狼狈逃窜的背影,看着粪坑里那几个还在挣扎骂娘的“黄金圣斗士”,半天没回过神来。
“队……队长……咱……咱赢了?”一个新兵结结巴巴地问,脸上还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二狗咽了口唾沫,感受着胸腔里依旧狂跳的心脏,以及一种劫后余生混合着巨大成就感带来的眩晕,他猛地一挥拳头,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赢了!他娘的!咱们赢了!用四叔的‘大炮仗’赢了!”
回去的路上,二狗感觉自己是飘着的。十几个新兵蛋子,零伤亡,击退了二十多名凶悍的犬戎骑兵,还缴获了几匹跑散的战马!这战绩,够他吹嘘一辈子了!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四叔赞赏的目光,听到了兄弟们羡慕的惊呼。
一进城门,二狗就挺起了胸膛,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沉稳些,但那翘起的嘴角和轻快的步伐,完全出卖了他内心的得意。
“哟!这不是咱们的二狗将军吗?凯旋归来啦?”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戏谑响起。
二狗抬头,只见萧战正叼着草根,斜靠在城门洞的阴影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神里可没有半点赞赏。
“四叔!我们……”二狗兴奋地想要汇报战绩。
话还没说完,萧战猛地抬起脚,结结实实地踹在了二狗的屁股上,力道不大,但侮辱性极强,直接把二狗踹了个趔趄。
“美!美你个头!”萧战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蒙来的胜仗,看把你小子能的!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你以为老子没收到斥候回报?要不是那炮仗动静大,要不是那群狼崽子的马没听过响,就你们那几支软绵绵的箭,早他娘的被人家当兔子射穿了!还粪坑……你他娘倒是会挑地方!”
二狗被骂得蔫了,刚才的得意瞬间烟消云散,耷拉着脑袋不敢吭声。
“给老子滚去兵器库!”萧战不耐烦地挥挥手,“今晚别吃饭了!把今天的伏击地点、敌人兵力、行动路线、你下令的时机、炮仗引爆的位置和效果……给老子反反复复画十遍!想不明白为什么是蒙赢的,就别出来见老子!”
看着二狗垂头丧气、捂着屁股走向兵器库的背影,萧战哼了一声,叼着草根嘀咕道:“小兔崽子,不敲打敲打,都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不过,他转身时,嘴角还是难以抑制地勾起了一抹极浅的弧度。这“大炮仗”的初次实战效果……似乎,还不错?就是这味道,有点上头啊……得再改进改进配方,下次看看能不能直接把狼崽子炸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