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深秋,天空高阔,风已带上了凛冽的寒意。然而,在靖难都督府的书房内,一股来自江南的暗流,却让楚骁感到了一种别样的凝重。
烛火摇曳,映照着沈燕苍白而激动的脸庞。她手中紧紧攥着一封刚刚由察事司江南站的密探拼死送出的绢书,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将军…有线索了!慕容家旧案,可能与江南有关!”
楚骁瞳孔骤然收缩,示意她详细道来。
沈燕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将绢书呈上:“我们在清理一批从庞吉京郊别业密室里抢救出的残存文书时,发现了几页未被完全焚毁的往来信件残片。其中一页,提到了当年构陷家父(慕容恪)的所谓‘通敌’密信,其纸张来源…经残留的暗纹和水印比对,极似江南‘苏杭一带’特产的‘流云笺’!”
“流云笺?”楚骁眉头紧锁。这种纸张他听说过,是江南世家大族苏家独有的技艺,纸质细腻,暗藏流云暗纹,极难仿造,多用于重要文书或风雅之事,流传不广。
“不止如此,”沈燕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另一页残片上,有一个模糊的落款印记,虽只剩半边,但察事司中曾有老吏认得,那是江南另一个大家族,‘金陵陆氏’的私印!信中提到‘…之事已妥,苏家那边…’”
苏家!陆家!
这两个名字,如同惊雷在楚骁脑中炸响。江南苏氏,富甲天下,掌控着东南盐铁漕运,树大根深,与朝廷关系盘根错节。金陵陆氏,则是江南文坛领袖,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清流中的翘楚。庞吉的文书残片,竟同时指向了这两大江南巨擘,且与慕容家旧案牵扯在一起!
这绝非巧合!
“庞吉已倒,但其党羽遍布天下。江南远离中原战乱,苏、陆这等世家大族,未必没有参与当年之事,或是知情人!甚至可能…‘玄圭’的触手,早已伸到了江南!”沈燕的声音带着刻骨的寒意。
楚骁站起身,在书房内缓缓踱步。慕容家旧案,不仅是沈燕的血海深仇,更牵扯着庞吉势力的残余和可能存在的更大阴谋。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指向江南的线索,绝不能放过。
同时,一个更大胆的想法在他心中成型。如今他雄踞西北,与朝廷、赵锐、西州形成僵持,短期内难以打破格局。而江南,乃是天下财赋重地,鱼米之乡,若能借此机会,一方面查探旧案线索,另一方面暗中结交或争取江南势力的支持,无论是财力、物力还是影响力,都将对他的霸业产生不可估量的助力。
这是一步险棋,但也是一步可能打开新局面的妙棋!
“我们必须去一趟江南。”楚骁停下脚步,目光坚定地看向沈燕。
沈燕浑身一颤,眼中瞬间涌起复杂的光芒,有激动,有仇恨,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江南,是她的故土,也是她家族蒙难后逃离的地方,如今要以这样的身份回去…
“我陪将军去!”她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地说道。
楚骁点了点头:“此事需绝对机密。你我轻装简从,扮作北上寻亲的商人或游学士子,混入江南。都督府这边…”
他沉吟片刻,对外吩咐道:“请军师和韩冲、王校尉、李朗将军即刻过来。”
片刻之后,徐穆、韩冲(伤势已大为好转)、王校尉、李朗齐聚书房。楚骁没有透露慕容旧案的细节,只言明需要与沈燕秘密前往江南,处理一件极其重要且关联未来的私事,并相机查探江南局势,寻找潜在的外援。
众人皆是一惊。主帅离位,深入虎穴,风险极大!
徐穆最先冷静下来,沉吟道:“将军此计,虽险,却亦有理。江南若能有所突破,可解我西北困局。只是,将军与沈姑娘身份特殊,此行安危…”
“安全问题,我自有计较。”楚骁道,“我离开后,都督府一切事务,由军师徐穆全权代理,韩冲辅佐军事,王校尉总管内政后勤,李朗镇守潼关,胡彪伤愈后负责玉门关防务。对外宣称我偶感风寒,需静养一段时间,谢绝一切访客。军政要务,由军师决断,若有重大变故,可用信鸽密报。”
他目光扫过众人:“诸位皆是我股肱之臣,西北基业,就托付给你们了。务必稳住局势,潜心发展,等我归来!”
韩冲等人见楚骁心意已决,且安排周密,纷纷肃然领命:“将军放心!我等必竭尽全力,守好基业!”
徐穆深深一揖:“将军放心前去,穆必殚精竭虑,不负所托。只是江南水深,人心叵测,将军与沈姑娘务必万事小心,随机应变。”
计议已定,众人各自离去准备。楚骁又单独留下沈燕,仔细交代了沿途联络察事司暗桩的方式、预设的紧急情况应对方案,以及需要重点查探的关于苏家、陆家的各种信息。
接下来的几天,都督府表面一切如常,暗地里却在紧锣密鼓地准备。两套合适的商人行头,通关路引(由察事司伪造),必要的金银细软,防身利器,以及几种关键时刻能改变容貌或应急的药剂,都被精心准备妥当。
临行前夜,楚骁独自登上潼关城墙。寒风拂面,关下灯火零星,远处山峦如黛。这片他一手打下的基业,正处在发展的关键时期,此时离开,无疑是一次冒险。但要想跳出西北的棋局,看到更广阔的天地,这一步必须迈出。
沈燕悄然来到他身边,换上了一身普通的棉布衣裙,卸下了戎装,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清丽的江南女子,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坚毅与风霜。
“将军,都准备好了。”她轻声道。
楚骁回头看她,月光下她的侧脸显得有些朦胧。“害怕吗?”他问。
沈燕摇摇头,眼神清澈而坚定:“只要能查明真相,找到仇人,刀山火海我也不怕。”
楚骁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两人并肩而立,望着南方那片被夜色笼罩的、即将踏上的未知之地。
翌日黎明,两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在数名精干侍卫(扮作伙计)的护卫下,悄然驶出了潼关,汇入南下的商旅队伍,消失在茫茫官道的尽头。
西北的烽烟暂时被抛在身后,等待他们的,是江南的杏花春雨,以及隐藏在温婉水乡下的重重迷雾与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