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勒河谷,月色被陡峭的崖壁切割,投下大片令人心悸的阴影。寒风在狭窄的河道中穿梭,发出呜咽般的呼啸,掩盖了马蹄包裹厚布后的沉闷声响,以及金属甲叶不可避免的轻微碰撞。
楚骁的五千精锐骑兵,如同蛰伏的猎豹,静静地埋伏在河谷两侧的高地上。弩箭搭弦,刀锋出鞘,每一双眼睛都死死盯着下方那条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白光的蜿蜒河道。时间仿佛变得无比缓慢,只有粗重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雾。
“将军,斥候回报,西州军先锋已进入河谷口,距此不足五里。”一名斥候队长悄无声息地滑到楚骁身边,低声禀报。
楚骁点了点头,目光依旧冷冽地注视着下方。浑邪的一万大军,想要快速隐秘地通过这条河谷,队伍必然拉得很长。这是绝佳的伏击地形。
“传令下去,以火箭为号。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妄动。放他们的前锋过去,打其中军和后队。”楚骁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他要的不是击溃,是尽可能全歼这支奇兵,彻底打断麴仁杰的念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下方河道中传来了隐约的脚步声、马蹄声以及兵器碰撞的杂乱声响。西州军队出现了,他们打着火把,队伍果然如预料般拉得很长,先锋部队已经快要走出伏击圈,中军和后队还在缓缓进入。
浑邪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位于队伍中段,他显得有些焦躁,不断催促着部队加快速度。河谷两侧陡峭的崖壁让他本能地感到不安,但立功心切和对玉门关主战场的牵挂,让他压下了这丝疑虑。
就在西州军中军大部分进入伏击圈,后队也开始踏入之时——
咻!
一支拖着赤红色尾焰的火箭,尖啸着冲天而起,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光芒。
“放箭!”楚骁怒吼一声,声震河谷。
下一刻,死亡的风暴骤然降临。
河谷两侧的高地上,数千支弩箭如同疾风暴雨般倾泻而下。目标直指下方毫无防备的西州军中后队。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密集的箭雨,带来的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屠杀!
惨叫声瞬间撕裂了河谷的寂静!西州士兵成片成片地倒下,火把掉落在地,引燃了枯草和士兵的衣甲,混乱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
“有埋伏!快举盾!结阵!”浑邪又惊又怒,挥舞着狼牙棒格挡箭矢,声嘶力竭地大吼。
但太晚了。在地形和突袭的双重打击下,仓促间的抵抗显得如此徒劳。队伍被从中切断,首尾不能相顾。
“骑兵!冲锋!”楚骁岂会给他们喘息之机,令旗一挥。
轰隆隆!
埋伏在河谷出口方向的骑兵率先发动,如同铁流般冲向试图回身救援后队的西州先锋。与此同时,楚亲率主力骑兵,从两侧高地如同猛虎下山般冲入河谷,直扑已然大乱的中军。
战斗瞬间进入了最残酷的贴身肉搏阶段。河谷内地势狭窄,西州军的人数优势根本无法发挥,反而因为混乱而互相践踏。楚骁的骑兵则如同烧红的烙铁切入油脂,所向披靡。
楚骁一马当先,长枪如毒龙出洞,精准地挑翻一个又一个西州军官。他的目标明确——浑邪!
浑邪也发现了楚骁,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咆哮着挥舞狼牙棒,砸飞了两名拦路的骑兵,直冲楚骁而来:“楚骁小儿!拿命来!”
狼牙棒带着恶风当头砸下,势大力沉。楚骁却不硬接,猛地一带马缰,战马灵巧地侧身避开,同时长枪如电,疾刺浑邪肋下空档。
浑邪吓得一身冷汗,狼狈地回棒格挡。两人马打盘旋,战在一处。浑邪力大棒沉,楚骁技高一筹,枪法刁钻狠辣。周围的厮杀仿佛都成了背景,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这两员主将的对决所吸引。
交手十余回合,楚骁卖个破绽,诱使浑邪一棒全力砸空,身形顿时失衡。楚骁眼中寒光一闪,长枪如同毒蛇般顺势突进。
噗嗤!
枪尖精准地穿透了浑邪的咽喉。
浑邪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独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不甘,手中的狼牙棒当啷落地。楚骁手腕一抖,长枪抽出,带出一蓬血雨。
西州先锋大将,就此殒命!
主将战死,本就混乱的西州军彻底崩溃,残兵纷纷跪地求饶,或试图向河谷两端逃窜,但都被无情截杀。
战斗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便渐渐平息。河谷中尸骸枕籍,鲜血染红了疏勒河的浅滩。一万西州奇兵,除了少数先锋和趁乱逃脱的散兵游勇,几乎全军覆没。
“清点战场,救治伤员,收拢战马军械。快!”楚骁下令,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是冷厉。他甚至来不及喘息,目光已投向东南方向玉门关的位置。那里的火光和隐约传来的厮杀声,说明胡彪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李朗,带你本部人马,押送俘虏和缴获,随后返回敦煌布防,谨防西州另有诡计!”楚骁快速吩咐,“其余能战之士,随我立刻回援玉门关!”
玉门关前,战斗已进入最惨烈的阶段。
麴仁杰像是输红了眼的赌徒,将最后的预备队也全部压上,发起了不顾一切的疯狂进攻。西州士兵踩着同伴堆积如山的尸体,疯狂地向城头攀爬。多处城墙段发生了惨烈的白刃战,守军伤亡极其惨重。
胡彪浑身是血,左臂无力地垂下,显然已经脱臼或骨折,但他依旧用右手挥舞着战斧,如同疯虎般在城头左冲右突,哪里危险就出现在哪里,嘶哑的咆哮声从未停歇:“顶住!都他娘的给老子顶住!将军快回来了!”
他的勇猛极大地激励着守军,但人数的劣势和体力的透支是残酷的现实。箭矢早已用尽,滚木礌石也所剩无几,甚至金汁都因为连续熬煮而见了底。守军完全是在用血肉之躯和意志力苦苦支撑。
“世子!东门…东门快守不住了!弟兄们死伤太…”一名浑身是伤的校尉连滚爬爬地冲到麴仁杰面前哭喊。
“闭嘴!”麴仁杰面容扭曲,一脚将其踹开,“攻不下!所有人都得死!给我上!亲自带队上!”他拔出佩剑,竟要亲自冲阵。
就在这时,一名探马疯狂驰来,声音带着无比的惊恐:“世子!不好了!浑邪将军…浑邪将军全军覆没!楚骁…楚骁的援军从西面杀回来了!”
“什么?!”麴仁杰如遭雷击,猛地僵在原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仿佛为了印证探马的话,西州大军的侧后方,突然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和雷鸣般的马蹄声。一面残破但依旧迎风怒展的“楚”字大旗,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中。
楚骁一马当先,虽然人困马乏,但五千生力军的加入,如同给即将崩溃的堤坝注入了钢铁的支柱。他们如同一柄灼热的尖刀,狠狠地捅进了西州军毫无防备的侧翼。
“将军!是将军回来了!”
“援军到了!杀啊!”
关墙上,已经精疲力竭的守军看到那面旗帜,如同注入了一剂强心针,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反击的怒吼。
胡彪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独臂举起战斧,嘶声咆哮:“弟兄们!将军回来了!随老子杀出去!宰了这群西州狗!”
吊桥再次落下,残存的守军跟着状若疯魔的胡彪,汹涌杀出。
腹背受敌!主帅殒命!援军天降!
接连的打击彻底摧毁了西州军的斗志。他们原本就久攻不下,士气低落,此刻更是全面崩溃,士兵们丢盔弃甲,四散奔逃,自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
“完了…全完了…”麴仁杰失魂落魄地看着眼前兵败如山倒的景象,手中的佩剑当啷落地。在亲卫的拼死护卫下,他才勉强杀出重围,丢下漫山遍野的溃兵和堆积如山的物资,向着西州方向狼狈逃窜。
楚骁并未下令穷追。军队已到极限,当务之急是巩固战果,清理战场。
残阳如血,映照着玉门关前如同地狱般的景象。尸横遍野,硝烟未散,破损的旗帜和兵器散落得到处都是。
楚骁与胡彪在尸山血海中相遇。胡彪看到楚骁,想说什么,却眼前一黑,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他早已是强弩之末,全凭一口气撑着。
“快!军医!”楚骁急忙下马扶住他。
看着胡彪苍白却带着笑意的脸,看着周围疲惫不堪却眼神炽热的将士,看着巍峨却已残破的雄关,楚骁知道,他们又一次守住了。
但代价,是前所未有的惨重。
而经此一役,他与西州麴文泰,已是不死不休。
远处的风带来呜咽之声,仿佛预示着更大的风暴,还在远方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