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再次成为玉门关守军最可靠的掩护。
由老斥候赵通率领的五十名精锐,如同涂抹了墨汁的匕首,悄无声息地划破了赵锐大营外围的寂静。他们精准地避开了明哨暗岗,利用巡逻队的间隙,如同流水般渗透到了那片灯火通明、守卫森严的区域——攻城器械堆放地。
这里,俨然已成了一座巨大的露天工坊。数十架高达数丈的云车如同狰狞的巨兽骨架,已然成型,其上覆盖的生牛皮在火把光下泛着幽光。更多的冲车、投石机部件堆积如山,工匠和民夫早已被驱赶回营休息,只剩下大量的巡逻卫兵来回走动。
赵通伏在阴影里,冰冷的眼神扫过那些庞然大物和守卫的分布。守卫人数不少,但精神显然有些松懈。连日的赶工和之前玉门关小股部队的骚扰,让他们疲惫不堪,更重要的是,没人相信楚骁敢派人深入大营腹地来攻击这里。
“一组,清除东侧哨塔。二组,解决巡逻队。三组,随我准备火油和炸药!”赵通的声音压得极低,通过手势将命令传达下去。
行动开始。
几名斥候如同鬼魅般攀上哨塔,捂住守卫的嘴,匕首精准地划过喉咙。另一组人利用弓弩和短刃,迅速而安静地解决了固定路线上的一支巡逻队。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赵通一挥手,带着第三组人迅速靠近那些云车和冲车。他们将随身携带的火油罐小心翼翼地泼洒在木质结构的关键部位,特别是承重轴和踏板处。又将一些特制的、威力不大但引火极快的火药包塞进缝隙。
“点火!撤!”
随着赵通一声令下,火折子被擦亮,迅速引燃了浸透火油的麻绳。
“着火了!敌袭!攻城器械着火了!”几乎在同时,终于有外围的守卫发现了异常,发出了凄厉的警报。
但已经太晚了!
轰!嘭!
火油和火药瞬间被引燃,爆起一团团巨大的火球。干燥的木材和生牛皮遇火即燃,火势蔓延的速度超乎想象。数十架即将完工的云车、冲车很快便陷入了熊熊火海之中,冲天的火光将半个夜空都映成了橘红色!
大营瞬间炸营!救火的呼喊声、士兵的惊叫声、军官的怒骂声响成一片!混乱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撤!按预定路线!”赵通毫不恋战,立刻率部沿着早已勘察好的路线,向营外急速撤退。途中偶尔遭遇闻讯赶来的小股敌军,也被他们以精准的弩箭和默契的配合迅速摆脱。
等赵锐被亲兵从睡梦中惊醒,衣衫不整地冲出中军大帐时,看到的已是无法挽回的局面。他最倚重的攻城器械,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赶制的心血,已然化为冲天的火炬和噼啪作响的焦炭。
“啊!!!楚骁!我必杀你!必杀你!!”赵锐气得双目赤红,浑身发抖,一把抽出佩剑,将身旁一个吓得瑟瑟发抖的亲兵砍翻在地!
周围的将领噤若寒蝉,副将孙望看着那一片火海,眼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无奈,却也不敢在此刻触怒几乎疯狂的赵锐。
“追!给我追!调骑兵!一定要把那群老鼠给我抓回来碎尸万段!”赵锐歇斯底里地咆哮。
然而,混乱之中,又是夜间,哪里还追得上早已远遁的赵通等人?派出的追兵只是在黑暗中盲目地兜了几个圈子,无功而返。
这一把火,烧掉的不仅仅是几十架攻城器械,更是烧掉了赵锐速战速决的计划,烧掉了大军本就因粮草被焚而有些低迷的士气,也将赵锐的怒火和急躁烧到了顶点。
“攻城!没有云车也要攻城!明日!不!后日!后日就给我全线进攻!用人堆也要把玉门关给我堆平!”赵锐如同困兽般在帐内咆哮,彻底否决了孙望“暂缓进攻,重新打造器械”的建议。
就在赵锐大营因这场夜火而陷入一片混乱和愤怒之际,一队风尘仆仆的人马,却在夜色的掩护下,悄然抵达了大营之外。
这队人马约二十余人,护卫精悍,中间簇拥着一辆看似普通的马车。为首之人,面白无须,眼神阴鸷,出示了一块刻有特殊宫廷纹样的金牌。
“西州王庭密使,奉王命,特来面见征西大将军赵锐,并有厚礼献上。”他的声音尖细,带着一种不阴不阳的腔调。
守营将领验过金牌,不敢怠慢,立刻飞报中军。
正在暴怒中的赵锐闻听“西州密使”和“厚礼”,如同被一盆冷水浇头,怒火瞬间压下去大半,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和期待。
“快请!不!本将军亲自去迎!”他整理了一下衣甲,努力平复情绪,带着亲兵迎出帐外。
那西州密使被引入灯火通明的中军大帐,面对满帐将领和余怒未消的赵锐,却并无多少惧色,只是微微躬身:“西州内侍省掌事,冯允,参见大将军。”
“冯公公不必多礼。”赵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些,“不知西州王派公公前来,所为何事?又有何‘厚礼’相赠?”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帐外那辆马车。
冯允微微一笑,笑容却让人有些不寒而栗:“我王深知大将军征伐辛苦,特命咱家前来犒军。这第一份礼嘛…”他拍了拍手。
帐外侍卫抬进来几个沉甸甸的大箱子,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黄澄澄的金锭和耀眼的珠宝!
帐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粗重的呼吸声。就连赵锐,眼睛也亮了一下。军资被焚,正是缺钱的时候。
“我王的一点心意,助大将军犒赏三军,以壮声威。”冯允慢条斯理地道。
赵锐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西州王太客气了!如此厚礼,本将军就却之不恭了!”他示意亲兵收下,态度热情了许多,“公公远来辛苦,请坐。”
“谢大将军。”冯允坐下,话锋却是一转,“不过,这金银之物,不过是开胃小菜。我王为大将军准备的真正‘厚礼’,却在帐外那马车之中。此礼若用得好了,或可…让那玉门关,不攻自破。”
“哦?”赵锐身体前倾,兴趣被彻底勾了起来,“是何厚礼?竟有如此奇效?”
冯允阴恻恻地一笑,压低声音:“大将军可知,那楚骁麾下,如今最倚重之人是谁?除了那帮莽夫武将,可是有一位女中诸葛,姓沈名燕,为其出谋划策,掌管文书机密,甚是得力?”
赵锐皱眉,看向孙望。孙望点头低声道:“确有此人,来历不明,但极受楚骁信任,玉门关诸多政令文书皆出其手,甚至可能参与军机。”
赵锐目光闪动,似乎猜到了什么:“难道…”
冯允脸上的笑容更加诡异:“此女真名,并非沈燕。而是…慕容燕!其父,便是当年因‘妖书案’被先帝…哦不,被陛下处置的前御史中丞——慕容谦!”
帐中瞬间一片死寂!
慕容谦!这个名字,在座的许多将领都还有印象!那可是当年震动朝野的大案!
“此女乃慕容家余孽,隐姓埋名,投靠楚骁,其心叵测!若将此消息散播出去…”冯允拖长了声调,“陛下若知楚骁竟敢收容钦犯余孽,并委以重任,会如何想?天下士林清流,若知他们同情的‘边关孤忠’,竟与钦犯之后勾结,又会如何想?玉门关内,那些原本心向前朝的兵将百姓,若知他们信任的‘先生’竟是如此身份,又会如何?”
诛心之策!
这已不是军事打击,而是最恶毒的政治诛心和舆论攻势!是要从根本上瓦解楚骁政权的合法性和凝聚力。
赵锐的眼睛彻底亮了,放声大笑:“哈哈!好!好一份厚礼!好一个西州王!此计大妙!大妙啊!”
他仿佛已经看到楚骁众叛亲离、身败名裂的景象。
然而,就在赵锐为大获“厚礼”而兴奋,准备好好利用这把“软刀子”时,又一匹快马带着紧急军情冲入大帐。
“报!大将军!北部急报!狄人左贤王阿史那贺鲁亲率数万铁骑,突然出现在玉门关西北二百里处,动向不明!”
帐内欢愉的气氛瞬间凝固。
狄人,又来了!而且是在这个微妙的时候!
赵锐的笑容僵在脸上,眉头紧紧锁起。
冯允的眼中,也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
北方的狼烟,再次悄然升起。这场围绕玉门角的博弈,因西州密使的“厚礼”和狄人的异动,变得更加诡谲复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