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吼隘的硝烟尚未散尽,血腥气浓得化不开,混合着牲畜粪便和烧焦皮肉的味道,令人作呕。楚骁站在临时垒起的指挥土台上,看着麾下士卒如同高效的工蚁般清理着战场。补刀、收缴兵甲、驱赶俘虏、将无主的战马聚拢……一切井然有序,带着一种经历过极度残酷后特有的麻木和冷静。
胡彪拖着一条受伤的胳膊,脸上却兴奋得放光,大步走来:“将军,初步清点完了。斩首超过五千级,抓了活的将近两千!缴获完好战马四千多匹,兵甲辎重无数。阿史那贺鲁那孙子的先锋,算是彻底废了!”
楚骁“嗯”了一声,目光扫过那些垂头丧气、被绳索串在一起的狄人俘虏,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咱们的伤亡?”
胡彪脸上的兴奋稍敛:“阵亡三百余,重伤两百多,轻伤几乎人人带伤。主要是最后冲阵的时候,有些狄崽子拼死反扑。”
以一千五百对一万五,取得如此战果,自身伤亡仅数百,这无疑是一场惊人的大胜。但楚骁脸上不见丝毫喜色。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曾经鲜活的生命。
“阵亡弟兄,就地火化,骨灰带回去。重伤员优先救治,用最好的药。”楚骁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战利品清点登记,带回关内,按功勋分发。”
“是!”胡彪领命,犹豫了一下,又道,“将军,那些俘虏怎么办?人数不少,带着是个累赘,放了又……”
楚骁眼神一冷:“挑出军官和死硬分子,单独看押,以后或许有用。其余的……”他顿了顿,“打断一条腿,扔在这隘口。”
胡彪倒吸一口凉气。打断腿,扔在这荒郊野岭,等于宣判了这些人缓慢而痛苦的死刑。这比直接杀了更残忍。
“将军,这是否太过……”胡彪终究忍不住。
“过?”楚骁看向他,目光如冰锥,“阿史那贺鲁来时,可想放过关内老弱?赵元庚想南北夹击时,可想过手下留情?胡彪,这是打仗,不是请客吃饭。我要让所有敢伸爪子的狄狗知道,来惹我楚骁,就要做好变成废人、喂野狼的准备!也要让后面来的狄人看看,跟他们王爷争功的下场!”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酷厉:“执行命令。”
胡彪心中一凛,再不敢多言,重重点头:“是!”
命令被执行下去。很快,凄厉的惨嚎和绝望的哀求声在隘口中响起,又渐渐微弱下去。一座由残缺躯体组成的、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观”,替代了之前的京观。
楚骁面无表情地看着,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剧。乱世用重典,心不狠,站不稳。他必须用最血腥的手段,震慑所有敌人,无论是狄人,还是即将南下的朝廷大军。
“派人,以最快速度回关报捷。”楚骁对身旁的亲兵队长道,“告诉王校尉,危机暂解,但大战将至,让他抓紧时间整备防务,安抚人心。”
“是!”
“其余人,带上战利品和伤员,即刻撤退!返回玉门关!”
大军拖着丰厚的战利品和沉重的伤亡名单,迅速撤离了这片浸透鲜血的山谷,向着家的方向疾行。身后,只留下死寂的战场和无数绝望的哀嚎,在风中飘散。
玉门关。王校尉接到捷报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如此微小的代价,重创狄人一万五千先锋?这简直是奇迹。
狂喜之后,便是更大的忧虑。将军此举,固然大涨士气,却也彻底激化了与狄人的矛盾,更将朝廷的注意力完全吸引了过来。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
他立刻按照楚骁的命令,将捷报大肆宣扬。关内守军闻之,欢声雷动,连日来的压抑和担忧一扫而空,对楚骁的崇拜和信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点!那些暗地里的流言蜚语,在如此辉煌的战绩面前,显得苍白无力,瞬间消散。
王校尉趁机加强整训,加固城防,清查内部,将关防经营得铁桶一般。
数日后,楚凯旋而归。关门大开,迎接他们的是更加狂热的欢呼和敬畏的目光。胜利和实实在在的战利品,是最好的稳定剂。
然而,楚骁没有时间享受欢呼。一回到都督行营,他立刻召集所有高级将领。
“风吼隘一仗,只是打断了狄人一条胳膊。”楚骁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寒暄,“赵元庚的拳头,马上就要到了。探子回报,朝廷已命征西大将军周巍,率五万京营精锐,进驻潼关,虎视眈眈。南方州郡的封锁,也丝毫未减。”
刚刚因大胜而兴奋的将领们,心情瞬间又沉重下来。
“将军,朝廷大军若真来攻,咱们……”一名将领面露忧色。五万京营精锐,可不是狄人部落武装能比的。
“他来不了那么快。”楚骁语气笃定,“周巍是沙场老将,不是蠢货。没有十足把握,没有狄人在北面牵制,他不敢轻易离开潼关天险,劳师远征。赵元庚让他去,更多是摆出姿态,威吓我们,同时做给天下人看。”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着潼关方向:“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他不敢动,不能动。”
“如何让他不敢动?”王校尉问道。
“示敌以强,亦要示敌以弱。”楚骁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把我们大胜狄人的消息,添油加醋地传出去!要让周巍知道,老子不仅能打狄人,更能打他!但同时,也要把咱们的‘惨重伤亡’和‘物资匮乏’透露出去。”
众将一愣,有些不解。
“要让周巍觉得,咱们虽然赢了,但也是惨胜,元气大伤,外强中干。”楚骁冷笑,“他若觉得有机可乘,或许会忍不住贪功冒进。只要他敢离开潼关……”
后面的话没说,但所有人都明白。野战,永远是玉门关骑兵的天下。
“另外,”楚骁看向王校尉,“之前抓的那些狄人军官,挑几个骨头软、怕死的,好好‘款待’一下,然后放他们回去。”
“放回去?”胡彪眼睛一瞪,“那不是放虎归山?”
“是放消息回去。”楚骁淡淡道,“让他们回去告诉阿史那咄吉和阿史那贺鲁,赵元庚是如何许诺空头支票,撺掇他们来送死,而朝廷大军却躲在后面看热闹的。狄人内部本就不和,经此大败,猜忌更甚。这把火,得给他们烧旺点。”
离间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众将恍然大悟,心中凛然。将军不仅勇悍,这算计人心的手段,也愈发老辣狠厉。
“还有,”楚骁补充道,“给西域那个张掖去信。告诉他,第一份投名状,我收到了。现在,要他办第二件事:尽可能在狄人后方制造混乱,散播谣言,就说阿史那贺鲁兵败是故意保存实力,欲勾结朝廷,取阿史那咄吉而代之。”
这盆脏水泼下去,狄人王庭想不炸锅都难。
一条条命令发出,一张针对朝廷和狄人的无形大网,悄然张开。楚骁在用一场血战的胜利做筹码,下一盘更大的棋。
京城。风吼隘惨败的消息,比楚骁的捷报更早一步,通过八百里加急,送到了赵元庚的龙案上。
啪!
珍贵的和田玉镇纸被狠狠摔在地上,粉碎!
“废物!一群废物!”赵元庚的咆哮声震得御书房梁柱上的灰尘簌簌落下,“一万五千精锐!竟然被楚骁一千多人打得全军覆没!阿史那贺鲁是猪吗?!朕给他的支持都喂了狗吗?!”
吴用跪在下方,脸色苍白,冷汗直流:“陛下息怒……此事……此事确实出乎意料……谁也没想到楚骁如此狡悍,竟敢主动深入埋伏……”
“没想到?你们除了说没想到,还会说什么!”赵元庚气得浑身发抖,眼前阵阵发黑。风吼隘之败,不仅折损了他寄予厚望的一支力量,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这位新皇的脸上!让他在天下人面前颜面尽失!
“周巍呢?他的大军到哪了?为什么不出兵策应?”赵元庚猛地转向军事地图,怒吼道。
“周将军已至潼关,但楚骁动作太快,从接战到结束,不过一日,周将军恐怕……来不及反应。”吴用艰涩地解释。
“借口!”赵元庚根本不信,“他就是畏战,保存实力!还有南边那些州郡,封锁封锁!连楚骁一根毛都没拦住,反而让他劫掠了大批物资!”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四面楚歌,所有人都在跟他作对。
“陛下,”吴用强忍着恐惧,劝谏道,“为今之计,恐不宜再逼周将军急切进兵。楚骁新胜,士气正旺,又据险而守……是否暂缓攻势,先行安抚狄人,稳定……”
“安抚?还怎么安抚?”赵元庚眼神赤红,如同困兽,“阿史那贺鲁全军覆没,阿史那咄吉那个老狐狸现在只怕笑掉了大牙,正想着怎么落井下石!还稳定?”
他猛地喘了几口粗气,眼中闪过疯狂的光芒:“不能停!一步都不能退!此刻若退缩,天下人都会以为朕怕了他楚骁!那些观望的墙头草,都会倒向他!”
他死死盯着地图上的玉门关,声音嘶哑而狰狞:“周巍不是要持重吗?好!朕就给他加加码!传旨!擢升周巍为讨逆大元帅,总揽西北一切军政!限其一月之内,攻克玉门关,擒杀楚骁!若逾期无功……提头来见!
“陛下!不可啊!”吴用骇然失色,“如此紧逼,恐适得其反!周将军若狗急跳墙,贸然进兵,恐中楚骁奸计。”
“那就让他中。”赵元庚几乎是吼出来的,“用他五万大军的命,去填!去耗!就算拼个两败俱伤,朕也要楚骁死!朕倒要看看,是楚骁的骨头硬,还是朕的圣旨硬!”
他已经彻底被愤怒和恐惧冲昏了头脑,只想不惜一切代价,立刻挽回颜面,碾碎那个让他夜不能寐的边关恶狼。
“再传旨南方各州郡,加征‘平叛饷’!筹措粮草,供应大军!有敢抗命或拖延者,以通敌论处,满门抄斩!”
冷酷的命令,如同严冬的寒风,刮过御书房,也即将刮向本就动荡不安的天下。
吴用看着状若疯狂的皇帝,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最坏的情况发生了。这场战争,正在滑向彻底失控的深渊。
而此刻,几匹快马,正载着风吼隘的“幸存者”和楚骁精心准备的“故事”,驶向狄人王庭。另一匹快马,则带着楚骁的密信,奔向西域。
暗流,在捷报与败绩的刺激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汹涌奔腾。更大的风暴,正在疯狂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