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前的战鼓,再次擂响。只是这一次的进攻,带着一种诡异的、近乎表演式的疯狂。
赵锐披挂上阵,亲自督师,麾下军队如同潮水般向潼关发起一波又一波的猛攻。攻势看起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投石车不计成本地倾泻着石弹,士兵们呐喊着向前冲锋。
然而,若是细看,便能发现许多不寻常之处。神策军的主力并未压上,冲在前面的多是些杂牌或与张超走得近的部队。进攻的节奏也缺乏变化,更像是在完成某种既定的程序。
关墙之上,楚骁留下的守将王校尉心领神会,指挥守军“顽强”抵抗。箭矢如雨落下,滚木礌石砸下,战斗从表面上看异常激烈,伤亡也真实存在,但双方的核心精锐,都默契地保持着距离。
战至午后,朝廷军的一波攻势似乎终于取得了“突破”,潼关外围的一处壁垒被“攻克”,守军“溃败”后撤。朝廷军的旗帜插上了那片残破的工事。
赵锐立刻下令“乘胜追击”,大军向前压上,占领了那片区域。但在“追击”过程中,几处堆放辎重的营地却“意外”地未能及时转移,留下了不少粮草和军械。
中军旗下的张超看得眉头紧皱,总觉得这胜利来得有些蹊跷,赵锐的指挥也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但他又抓不到什么实质的把柄,只能将这归咎于赵锐被夺帅后心态失衡,急于立功。
而就在潼关前的“大战”吸引了所有人目光之时,一支精悍的骑兵部队,如同幽灵般从潼关侧翼一处早已探明的隐秘小路悄然驰出。人数不多,仅三千骑,却全是楚骁从玉门关带出的百战老卒和军中最精锐的斥候,人人双马,轻装简从,只带了足够的弩箭和火油。
楚骁一马当先,玄甲之外罩着普通骑兵的皮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直指东南方向——敖仓!
他们绕开了所有官道,专拣山林小路疾行,日夜兼程,遇小股敌军或哨卡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歼灭,绝不留下活口走漏消息。速度,是他们唯一的依仗。
京城,太师府。
庞吉听着潼关传来的“捷报”,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赵锐果然还是怕了,开始拼命了。虽然损失了些粮草辎重,但能夺回潼关外围壁垒,总算是个好的开始,也能暂时堵住朝中那些非议之口。
“告诉张超,盯紧赵锐,若有异动,可先斩后奏。”庞吉淡淡吩咐,“另外,催促西州和狄人,加快动作!楚骁如今被赵锐缠在潼关,正是他们出手的最佳时机!”
他自觉一切尽在掌握,却浑然不知,一柄致命的尖刀,正以惊人的速度刺向他的心脏。
敖仓,作为天下粮仓,位于京畿重地,平日确有重兵守卫。但如今朝廷重心皆在潼关,大量精锐被抽调,留守的兵力虽仍不少,但警惕性已远不如前。加之谁都认为前线吃紧,叛军绝无可能千里奔袭到此,守备难免松懈。
楚骁的三千铁骑,如同天降神兵,在第三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突然出现在了敖仓外围。
“敌袭!!”凄厉的警号终于划破宁静的夜空,守军仓促迎战。
但太晚了,楚骁根本不给他们结阵固守的机会。
“锋矢阵!冲进去!焚烧粮仓!”楚骁怒吼一声,一马当先,如同烧红的尖刀切入牛油,瞬间撕裂了仓促组织起来的防线。
三千精锐骑兵如同狂暴的旋风,冲入巨大的敖仓营地。他们并不与守军过多纠缠,而是直扑那一座座堆积如山的粮囤!火把被抛起,火油罐被砸碎,烈焰迅速升腾,吞噬着无数粮草。
“救火!快救火!”守将惊得魂飞魄散,声嘶力竭地呼喊。粮食!这可是京城和百万大军的命根子啊!
然而,大火一旦蔓延,岂是轻易能扑灭的?整个敖仓陷入一片火海和混乱之中。守军被横冲直撞的骑兵分割、冲散,根本无法有效组织救火和反击。
楚骁策马立于火海之前,冷漠地看着这宛如地狱的景象。焚烧这些粮草,固然可惜,但这是打击庞吉、扰乱京畿、为潼关和自己争取生路的最有效手段。
“将军!东南方向发现大批朝廷援军旗号!正在急速赶来!”斥候飞马来报。
“撤!”楚骁毫不恋战,立刻下令。
三千骑兵来如闪电,去如狂风。在朝廷援军赶到之前,他们已如同潮水般退去,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只留下身后一片冲天火光和绝望的哭嚎。
次日正午,敖仓被焚的消息,如同瘟疫般传遍了京城。
霎时间,整个京城为之哗然,继而陷入了巨大的恐慌。
粮仓被烧了?京城存粮还能支撑多久?物价会不会飞涨?会不会发生饥荒?叛军竟然能打到京畿重地?!朝廷大军都在干什么?!
恐慌如同野火般蔓延,百姓抢购米粮,市井秩序大乱。朝堂之上,更是如同炸开了锅。无数官员上疏弹劾庞吉,指责其执政无能,祸国殃民!要求严惩相关责任人!
庞吉在太师府内,接到消息时,先是难以置信,随即气得浑身发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楚骁!赵锐!!”他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瞬间明白了一切!
什么潼关激战!什么赵锐戴罪立功!全是演戏!全是骗局!他们联手耍了他!赵锐故意放开通道,甚至可能提供了情报,让楚骁奇袭得手!
奇耻大辱!毕生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
更致命的是,敖仓被焚,带来的政治冲击是灾难性的。他的威望遭受了毁灭性打击,原本就对他不满的暗流瞬间涌上了台面。
“太师!京城内外谣言四起,都说…都说您…”心腹幕僚战战兢兢,不敢说下去。
“说什么?!”
“说您…德不配位,才致此天谴人祸…甚至…甚至有人暗中串联,要求…要求太后和宗室出面,主持大局…”
庞吉眼前一黑,险些晕厥。他知道,最可怕的局面来了。政治上的敌人,要借此机会将他彻底扳倒!
“立刻…立刻封锁消息!不,对外宣称敖仓只是小部分走水,损失不大!严查散播谣言者,格杀勿论!”庞吉强撑着下令,但声音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沉稳。
然而,纸如何包得住火?恐慌和质疑已经如同病毒般扩散。
潼关前线,赵锐也很快收到了敖仓被焚、京城大乱的消息。
他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压抑已久的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好!好一个楚骁!干得漂亮!”他心中无比快意,庞吉老贼终于尝到了苦果!
他立刻抓住这个机会,一方面“悲痛欲绝”地向朝廷上表请罪,声称自己全力进攻潼关,不料楚骁狡诈,竟分兵奇袭敖仓,自己疏于防范,罪该万死,请求朝廷再拨粮饷,必一雪前耻!另一方面,则在军中大肆宣扬此事,将过错巧妙地引向庞吉的战略失误和朝廷后勤的薄弱,进一步凝聚军心,打压张超等庞吉党羽。
经此一事,赵锐在军中的威信不降反升,而庞吉对军队的控制力,则大大削弱。
西州,麴文泰得知敖仓被焚、京城震动消息后,惊得手中的酒杯都掉在了地上。
“疯子…都是疯子…”他喃喃自语,随即眼中闪过极度的贪婪和狂热,“机会!天大的机会!庞吉自顾不暇,中原空虚!传令!大军立刻开拔,目标——玉门关!不!是河西之地!”
他不再满足于庞吉的空头支票,他要趁此良机,真正割据一方!
狄人王庭,贺鲁收到消息,独眼放光:“长生天保佑!儿郎们,肥肉就在眼前!随我南下!抢钱!抢粮!抢地盘!”
各方势力,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纷纷露出了最锋利的獠牙。
楚骁的一把火,烧掉的不仅仅是敖仓的粮草,更是烧掉了旧有秩序最后的遮羞布,烧开了天下大乱的潘多拉魔盒!
烽火,已照彻京畿。
乱世,已全面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