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沁妜的手指缓缓从天机令上移开,指尖在铜纹边缘轻轻一掠,仿佛触碰的是某种沉睡的灵物。此时,马车正碾过宫门前最后一道青石阶,那块青石经年累月被无数车轮磨出浅浅凹痕,晨光斜照其上,泛出冷而黯的微光。车轮轻震,带动悬于辕头的铜铃发出几声清越的颤音,在寂静的宫道上荡出一圈圈涟漪。
帘外风微凉,夹着初秋清晨特有的清冽气息。两名禁军侍卫立于朱红宫门两侧,甲胄齐整,长戟斜持,目光如鹰隼般扫视来往。其中一人低声开口:“卯时三刻,女帝銮驾已入宫门。”
另一人微微颔首,声音压得极低:“三日前她离京查案,今晨返程竟比预定早了半日,莫非事有转机?”
“噤声。”第三人自影壁后踱步而出,肩披玄色披风,乃是禁军副统领,“天机阁密令未解之前,一切行踪皆属机密,多言者罚。”
话音刚落,马蹄轻踏,车帘微动,一道素白身影缓步下车。玉沁妜身着玄底金绣长袍,领口缀以冰蚕丝边,发髻高挽,仅插一支青玉簪,无珠无翠,却自有一股凛然不可逼视的威仪。她抬眸望了一眼宫阙深处,目光如刃,似能穿透层层殿宇,直抵人心幽处。
她将天机令收入袖中,动作从容不迫,如同收起一枚寻常信物,不曾有半分迟疑或珍重之态。然而那枚令牌一旦离手,四周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一瞬,连风也悄然止息。
通往晨曦宫的小径铺满细沙,踩上去无声无息。沿途每隔十步便有一名内廷侍卫肃立,垂首屏息,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晨曦宫偏阁坐落于东侧回廊尽头,原是先帝讲学之所,如今成了女帝处理隐秘要务之地。
凌霄已在阁中等候两个时辰。他倚在雕花窗畔,一袭墨蓝劲装未束腰带,衣襟微敞,露出锁骨下方一道淡疤。手中拎着一只旧酒葫芦,葫芦口缠着褪色红绳,据说是当年师父所赠。他并未饮酒,只是反复摩挲着那根红绳,眼神落在窗外梧桐叶尖将坠未坠的一颗露珠上。
门开时无风自动。凌霄只觉室内光影一变,便知她来了。他没有回头,只微微侧目,眸光如寒潭映月,静而深。
玉沁妜步入阁中,脚步轻稳,裙裾拂过青砖不留痕迹。她目光扫过案几——上面整齐叠放着三卷竹简,用素帛捆扎,每卷贴有黄签,分别标注“监察”、“枢要”、“暗桩”。
凌霄这才转身,将手中那卷竹简递出,语气平淡得近乎疏离:“三类名单已拟好。监察司七十二人,枢要官员四十九,暗桩布控三十六处。每人三代履历、产业分布、门生故旧,皆已详录,另附亲疏关系图谱与潜在风险等级。”
玉沁妜接过,指尖在竹简边缘轻轻一叩,发出细微脆响。她看也未看,径直将其置于案上,与其他两卷并列,仿佛那厚厚一册承载的不是权谋倾轧,而是昨日茶席间的残棋。眉梢微动,却不接话,只踱至案前,指尖轻点三卷竹简:“明日早朝,我会当众宣读监察名录。”
凌霄沉默片刻,忽而冷笑:“你知道这些人背后牵连多少势力?一个不慎,便是百官哗然,京畿震动。”
“所以我才要当众宣读。”她转身望他,目光如刃,“让他们自己站队,比我们一个个去查更快。”
“可若有人狗急跳墙呢?”
“那就让他跳。”她唇角微扬,冷意却不达眼底,“跳得越高,摔得越狠。”
窗外梧桐叶终于承不住露水,啪嗒一声,坠入石阶缝隙。凌霄仰头喝了一口酒,这次是真的咽下了。辛辣顺喉而下,他低声道:“你从来不怕乱局,只怕没人敢动。”
玉沁妜走到窗前,与他并肩而立,望着远处巍峨宫宇在晨光中渐次苏醒。“乱不可怕,可怕的是死水一潭。我需要的不是忠诚的傀儡,而是敢在风暴中睁眼的人。”
风起,卷起她袖角一角金线,如流星划过黎明。
老臣们今晨已在礼部尚书府聚过了。凌霄倚着门框,语气轻快得仿佛在聊哪家酒楼刚出了新口味的春饼,眉梢一挑,慢悠悠道:“有人放话,说皇夫参政是‘牝鸡司晨,男为内宠’,说得那叫一个义正辞严,好像您多碰一下朝政,天地就要倒悬似的。”
玉沁妜缓缓落座,指尖轻轻叩了叩檀木桌面,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让他们说去。既然是朝堂,那就用朝堂的方式回击——你去传个话,明日百里爵列席军议,谁若不服,大可当面驳斥。”
凌霄挑眉,眼中闪过一丝兴味:“那要是有人跳出来反对呢?总不能真让他们指着您的鼻子骂吧?”
“当然可以反对。”她抬眸,目光沉静如深潭,“但反对要有代价。我只问一句:谁能拿出比黑石谷更稳妥、更有效的破敌之策?若有,我立刻退位让贤,绝不阻拦。”
凌霄轻笑一声,嘴角扬起,虎牙在灯下微微一闪:“可要是没人敢说话呢?一个个缩着脖子装哑巴,总不能也让他们就这么散了?”
玉沁妜淡淡一笑,指尖停在桌沿,声音不疾不徐:“那就最好。沉默不是无言,而是选择。他们不说话,便是默认。默认,就是站队。”
凌霄眯了眯眼,低声道:“可有些人,怕是宁愿咬碎牙也不愿承认您是对的。”
“我不需要他们承认。”她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语气平静,“我只需要他们服从。江山不是靠嘴皮子撑起来的,是靠实打实的胜仗。等敌军退了,死伤少了,粮道通了,百姓能安睡了——到那时,谁还会记得一句‘内宠’?”
凌霄点点头,笑意渐深:“也是。活下来的人,才配谈是非。”
“所以,”她转回头,目光如刃,“让他们看看,这只‘内宠’,能不能替他们守住边关,护住家国。”
清晨,太极殿前的丹墀被初升的朝阳镀上一层金辉,光晕洒在青石阶上,映得整座大殿庄严肃穆。群臣早已按品级列班而立,文官居左,武将居右,衣袍齐整,鸦雀无声。微风拂过, 轻轻掀起几角袖摆,却无人敢轻动分毫。
玉沁妜缓步登临御座,凤冠垂旒轻晃,目光沉静如水。她并未如往常般即刻开议朝政,而是抬手示意,命内侍捧出一封密封战报。那信封边缘尚带血渍,显然刚从前线传回。
“宣。”她声音清越,不疾不徐。
兵部郎中出列,双手接过战报,展开朗声读道:“启奏陛下,昨夜子时,敌将王旭峰率两千铁骑突袭古道要隘,意图切断我军粮道。然其行至黑石谷口,误入伏圈,四面火起,箭如雨下,敌军溃不成军,主将王旭峰当场阵亡,余部尽数覆没。我军伤亡不足三百,缴获长枪、重甲、战马、粮车无数,已由前锋营押送回境。”
朝堂之上,众人神色微动,不少人眼中闪过惊异与欣喜。此役大捷,实属近年来少有。
待郎中念毕,玉沁妜微微颔首,又道:“再读附页。”
郎中略一迟疑,随即继续:“此役全赖皇夫百里爵献策,设假令诱敌深入,又于山谷两侧埋伏精兵,断其退路。若非其洞察先机,识破敌军试探之计,恐难成此胜。”
话音落下,朝堂骤然一静。
片刻后,一人越众而出,白须飘动,手持象牙笏板,正是礼部左侍郎裴元舟的叔父——太常卿裴敬之。他年逾六旬,素以守礼持正着称,此刻面色凝重,声音洪亮:
“陛下!臣有本奏!”
玉沁妜眸光微转,淡淡道:“讲。”
裴敬之躬身一礼,语气肃然:“祖制明载:后宫不得干政,此乃历代先帝所定纲纪,维系社稷根本。今皇夫虽贵为帝婿,终究是异姓外戚,若使其参掌军机、运筹帷幄,岂非乱了尊卑之序?长此以往,恐动摇国本,纲常失序!望陛下三思!”
他言罢,身后数位老臣纷纷点头,有人低声附和:“确有不妥……”“外戚掌兵,历来为患……”
玉沁妜却不恼,只轻轻抿了一口茶,缓缓问道:“裴卿,朕问你,敌军为何会进黑石谷?”
裴敬之稍一顿,答道:“据报,乃是中了诈术,误信我军主力撤离,故贸然深入。”
“那这诈术,是谁所设?”
裴敬之一滞,眉头微皱:“自然是……前线将领调度有方。”
“哦?”玉沁妜眉梢微挑,声音依旧平静,“可据前线奏报,那‘假令’乃是由皇夫亲笔伪造,连印泥色泽、纸张纹理皆仿得惟妙惟肖。更关键的是——”
她顿了顿,目光直视裴敬之:“三日前,有一块敌军布片随风落入我军哨岗。旁人只当寻常残帛,唯皇夫注意到折痕走向异常,断定那是试探我军反应的信号。于是他连夜拟策,调兵设伏,才有了这一场完胜。”
她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如钟磬敲响,回荡在大殿之中。
“你说他不该干政?”她轻笑一声,带着几分冷意,“若他真‘恪守规矩’,不闻不问,此刻黑石谷里躺着的,或许就是你们口中那位‘忠勇守边’的李将军,而敌军铁蹄,怕已踏破三关,直逼京畿!”
群臣闻言,无不低头,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玉沁妜缓缓起身,龙袍曳地,气势凛然。她环视满殿文武,声音不高,却如寒泉击石:
“朕不信出身门第,不信男女之别,更不信空谈礼法。朕只信一件事——谁能护我山河无恙,谁能让百姓安居乐业,谁就有资格站在这里说话。”
她目光扫过裴敬之,语气渐沉:“裴卿,你说祖制不可违。可当年太宗皇帝破格用寒门,废世族垄断,可是违了祖制?高祖皇帝亲征漠北,皇后监国理政,可是坏了纲常?若祖制比边境安稳更重要,若礼法规矩比千万黎民性命更值得守护——”
她停顿片刻,一字一句道:“那么,你现在就可以写奏本递上来。朕准你辞官归田,回乡种地,养老终老。从此不必再忧国事,也不必再听战鼓惊梦。”
满殿死寂。
裴敬之脸色涨红,额头渗出细汗,嘴唇颤抖两下,似欲争辩,终究一个字也说不出。他缓缓退后一步,低头归班,身影竟有些佝偻。
这时,兵部尚书出列,拱手道:“陛下明鉴!皇夫此策,实乃奇谋妙算,挽狂澜于既倒。臣以为,功在社稷,当记首功!”
刑部侍郎亦上前附议:“诚然!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人。若拘泥旧规,反误大事。”
工部一位年轻郎中更是直言:“臣曾在边关任职,深知前线将士最盼者,并非朝中谁说了算,而是谁能带来胜利!皇夫此举,救的是千百条性命,守的是万里疆土!”
一道道声音接连响起,起初零星,继而汇成洪流。
玉沁妜静静听着,脸上并无得意之色,唯有眼底掠过一丝欣慰。
良久,她抬手虚按,群臣渐渐安静。
玉沁妜目光沉静地落在内侍身上,“宣旨。”她的语调不疾不徐,仿佛春风拂过湖面,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殿内一时寂静无声,连呼吸都似被压得轻了三分。内侍躬身应诺,双手捧着明黄卷轴稳步上前,脚步沉稳,不敢有丝毫懈怠。这一刻,仿佛连时光也为之凝滞,唯有那即将展开的圣意,在空气中悄然弥漫开来。
圣旨徐徐展开,黄绢上墨迹庄重,字字如钧。首条明令:为整肃朝纲、广纳良策,特设“参政阁”于昭明宫西庑,不隶六部,直通御前。参政阁初立三职,暂授皇夫百里爵为首辅参政,协理军务机要,凡边关急报、兵马调遣、将帅任免等军国大事,皆可列席御前会议,与内阁大学士共议;遇战事紧迫,得奉密诏代天巡边,节制三军。此外,百里爵每日可随驾入文渊阁,参与奏折批阅,虽未赐正式官阶,然权柄之重,已隐隐凌驾尚书之上。
第二条,命户部即日起清查各州漕运账目,严查虚报损耗、私吞公款之弊,尤以沧州水师粮草案为先;第三条,责工部重修江北堤防,拨银三十万两专用于流民安置,设赈灾巡察使二人,由都察院举荐;第四条,申明朝廷用人唯贤,不论出身门第,凡有实绩者,破格擢升,结党营私、贪赃枉法者,一经查实,革职查办,永不叙用。
退朝钟声刚落,五名原属二皇子派系的官员便被内侍请至宣政殿偏厅。厅中静得落针可闻,五人垂手而立,衣袖微颤,手心早已沁出冷汗。他们曾是二皇子旧部,如今二皇子兵败如山倒,谁也不知女帝今日召见是福是祸。
玉沁妜缓步走入,凤袍轻曳,眉目沉静如深潭。她并未落座,只站在堂前,目光一一扫过五人面容。
“你们当中,”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谁曾查过沧州水师粮草账目?”
短暂沉默后,一名身着青衫的年轻官员上前半步,拱手道:“回陛下,微臣李承昀,曾任监察御史,奉前任户部尚书之命稽核沧州水师账册。经查,齐记布庄承运军粮,虚报麻袋破损损耗达三成,实则暗中转卖牟利,账目伪造痕迹明显。”
玉沁妜微微颔首:“你可留有证据?”
李承昀从袖中取出一本薄册:“此乃原始账单与实地勘验记录,另附当地仓吏口供一份,皆已密封呈递都察院备案。”
“好。”她眸光微动,“即日起,补缺户部员外郎,专责稽查南北漕运。若有阻挠,可直奏朕前。”
众人一惊,有人忍不住抬头偷看。这才明白,陛下不是清算旧账,而是甄别人才。
玉沁妜又问:“此前江北流民南迁,沿途疫病频发。谁曾在安置时提出分男女营地、设医棚巡诊、以工代赈之策?”
一人越众而出,年约四旬,面有风霜之色:“微臣王轼,时任地方转运副使。因见妇孺老弱混居一处,易生疾患,故奏请分营安置,并调集民间郎中二十人,沿路设点施药。另招募青壮修渠筑坝,每日计工发粮,既安民心,亦兴水利。”
玉沁妜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你所行之事,正是体恤百姓、务实为民。即日起,擢升工部主事,兼领赈灾巡察使一职,江北堤防工程由你督造。”
王轼激动难抑,伏地叩首:“谢陛下隆恩!必当鞠躬尽瘁,不负所托!”
其余三人仍立原地,神色复杂。一人低声问道:“陛下……我等也曾履职尽责,只是未曾参与上述诸事,不知……”
玉沁妜淡淡一笑:“你们不必惶恐。朕召你们来,非为追责,只为辨忠奸、识贤愚。只要不曾结党营私,不曾贪墨公款,过往之事,一笔勾销。”
她顿了顿,语气渐缓:“从前你们效忠二皇子,是守臣子本分;如今二皇子已伏法,朕需要的是能做事的人,不是站队的人。回去之后,安心当差。若有才干,自有擢升之日。”
三人齐齐跪下,声音哽咽:“臣等愿效犬马之劳,誓死忠于陛下!”
玉沁妜转身望向窗外,春阳洒在宫墙之上,暖而不烈。她轻声道:“这江山,不该由仇恨堆砌,而应由实干铺路。从今日起,参政阁开阁议事,百官各司其职——我要的,是一个清明的朝廷。”
次日午时,太极殿外高悬起一张红榜,金漆书写的十余位新任官员姓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字迹如刀刻般清晰醒目。微风拂过,榜纸轻扬,仿佛连空气都因这份朝廷新气象而微微震颤。
百里爵立于丹墀之下,一袭青玉色官袍衬得他身形挺拔,袖口的流苏今日系了个新结,整整齐齐,一丝不乱,宛如他此刻的心境——沉静、从容,却暗藏锋芒。他目光淡淡扫过几名匆匆而过的旧党大臣,那些人低着头,脚步急促,连多看一眼榜单都不敢,更遑论与他对视。
他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未语。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名小黄门气喘吁吁地跑来,额角沁汗,双手捧着一封兵部急报,恭敬递上:“百里大人,兵部八百里加急,刚到的。”
百里爵接过,指尖略一用力便拆开火漆封印,低头翻阅。不过片刻,眉头轻轻一蹙,眸光微沉,正欲转身入殿禀报,忽听身后传来一声低唤——
“皇夫大人。”
他停下脚步,缓缓回身。只见礼部一位年轻主事站在阶下,约莫二十出头,面容清秀,眉宇间却透着几分焦虑。那人双手紧攥衣袖,声音压得极低:“昨夜……我家门槛被人泼了黑漆,门环也断了一个,挂在那儿晃了一夜,响得人心慌。”
百里爵合上奏报,神色未变,只将文书交还给小黄门:“先送去内阁,我稍后便到。”
小黄门应声退下。
他这才转向那年轻主事,缓步走近,抬手轻轻拍了拍对方肩膀,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换一副新的门环,门槛也重新刷一遍。再找匠人做块匾,挂上去。”
年轻人怔了怔:“匾?写什么?”
“‘奉公守正’四个字。”百里爵望着他,眸光清亮,“要大些,要醒目。”
那人犹豫片刻,低声问:“可……这真能有用吗?他们若再来……”
“会来的。”百里爵点头,语气笃定,“但下次他们泼漆前,会先看清——这是谁家的门。”
年轻人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动。
百里爵继续道:“你如今列名红榜,已是新任礼部员外郎。他们泼的不是你家的门,是朝廷的脸面。你以为他们是冲你而来?不,他们是冲这朝局而来。”
那人呼吸一滞,声音微颤:“所以……我不能退?”
“不能。”百里爵声音不高,却如钟鸣,“你若退了,明日他们就会去泼别人的门。再往后,整个礼部、整个新班底,都会在夜里听见门环晃动的声音。”
年轻人沉默良久,终于深深吸了口气,拱手行礼:“多谢大人指点,我……明白了。”
百里爵微微颔首:“明白就好。记住,正气不必嘶吼,只需悬挂于门前,让宵小抬头可见。”
说罢,他转身拾级而上,踏上白玉阶。阳光落在他肩头,流苏轻摆,背影笔直如松。阶前影长,步步登高,终步入乾元宫深处,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仿佛将一段喧嚣隔绝在外,只余下朝堂之上,那一片清朗天光。
殿内烛火微摇,玉沁妜正伏案翻阅边防图卷,指尖轻点地图上蜿蜒的山川走势。窗外风过檐铃,清脆一响,她抬眸望向殿门方向,脚步声由远及近,却不显急促,反透着几分从容。
她没说话,只将手中那支朱笔轻轻递出,笔尖朝外,仿佛早已料到他会来。
百里爵走近,接过朱笔,目光落在案上那份尚未批复的奏折上。他略一浏览,眉峰微动,随即提笔,在空白处写下八个字:“粮运加哨,汛期前置。”
墨迹未干,玉沁妜已伸手取过,细细看了一遍,唇角微扬,点了点头。她取出印玺,蘸了印泥,稳稳盖下,红印如血,落在纸面,昭示着一道军令就此落定。
这时,凌霄从侧廊缓步而来。往日总挂在腰间的酒葫芦不见了踪影,手中却多了一枚黑棋,指腹摩挲着棋面,似在思索什么。他在殿外停下,目光落在棋盘一角——一枚旧子已被移出原位,孤零零搁在檀木盘边。
他忽然吹了声口哨,声音短促而意味深长。
“谁动的棋?”
玉沁妜头也不抬:“我。”
“哦?”凌霄挑眉,“这可是你当初亲手落下的‘死局’,如今挪开,是破局,还是……另布新阵?”
她终于抬眼,目光清冷如月:“旧子挡道,自然该让。”
凌霄轻笑一声,将手中黑棋轻轻按入空位,发出一声轻响。“那就看这一步,能牵动多少棋子了。”
话音未落,远处一声鸽哨划破天际。一只灰羽飞鸽掠过重重屋脊,直入天机楼密室。几乎同时,地图上的几处标注悄然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