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的晨雾裹着碎雪沫子,凉丝丝黏在脸上。县尉旧宅檐下的灯笼还亮着,韦长军指尖轻叩破庙路线图时,沈槐掀帘闯进来,棉鞋雪粒簌簌落,攥着油布包哈白气:“韦大哥,福顺镖局卯时出城,疤脸镖师熬红了眼,黑布镖箱露着小槐树印,往黑风岭去了!”
“疤脸?”林小婉眉梢一挑,“去年抢张婆婆麦种的就是这号人。”韦长军点头:“记着他,回头算账。”
“韦大哥!李明哥的信!”阿旺裹着过大的棉袄,像个圆雪球撞进来,冻红的鼻尖下,衣襟铜铃叮当作响——那是他娘留的旧物,跑起来晃得人眼亮,“送信小哥摔了两跤,说信是从后门递的,怕被截!”
韦长军拆信,潦草字迹透着急:“邻县二十弓手初三拂晓北坡汇合;福顺镖局掌柜是周显表亲,昨夜三更发了鸽信。”他递向林小婉:“鸽信快,但县丞小厮报了‘初一别去破庙’的假信,周显多疑,反倒可能放松。”
“截鸽棚?”林小婉指尖点心。“来不及。”韦长军扬声,“余涛,带两人去破庙西坡老松后埋伏,看清来人再动。”
余涛应着要走,院角张老中医突然咳嗽,蹲在石磨旁翻晒草药,指尖摩挲着一株干枯紫茎草,眼眶发红。小桃帮他分拣时喊:“余涛哥,带包干姜暖身子!”韦长军走过去,老中医叹:“去年我儿采这草换粮,被槐宗逼去深山,坠崖没回来……”
另一侧,潘巧云帮张婆婆缝箭囊,银针穿线利落。张婆婆缝着缝着叹:“县丞府后门三条恶狗,当年我帮厨喂过,见碎肉就挪不开腿;老槐树下暗哨老赵,是我旧邻,给壶烧刀子能说半宿话。”潘巧云愣:“婆婆在县丞府做过?”“灾荒前洗过衣裳,府里门道还记着。”
裴如海蹲在潘巧云身边,摊开带雪霜的艾草,翠绿叶片挂冰碴:“昨夜和韦施主说过,揣短柴刀去后山采的,没遇危险。”潘巧云抬眼瞥他冻红的指尖:“没摔着?”他挠头笑:“脚稳,就鞋湿了——今早流民屋燃了点,张婆婆说比炭盆暖。”说着递过草编小篮,松针上摆着几颗红果:“酸甜,给你解乏。”
潘巧云咬一口,酸得眯眼,泪沁眼角。裴如海慌得要起身:“太酸?我再摘……”“不酸。”她忍着笑含果,“比去年娘采的甜。”
门槛上,阿旺晃着铜铃凑小桃手里的草药图:“我娘说铃响能唤亲人,你找娘时摇它。”小桃点头,指尖点图:“这是蒲公英,消炎的。”阿旺脑袋快撞上她肩:“那是艾草不?”“是青蒿,夏天用的。”正说着,阿旺突然拽她缩进门后——巷口两个短打汉子往县丞府去,腰间鼓囊囊,耳后带痣的正是去年抢王阿婆鸡蛋的贼。
“韦大哥!镖局的人去县丞府了!”小桃跑进屋。韦长军起身:“林小婉,带他俩盯镖局分号,有动静敲三声梆子——阿旺装货郎,小桃揣草药应付盘问。”阿旺挺胸:“放心!”
林小婉揉小桃的头:“跟着我。”转身对韦长军道:“你和裴大师小心。”王忠这时凑来,对林小婉低声:“你爹当年开药材铺,拦着槐宗低价收草药,周显记恨,才找由头发配边疆的。”林小婉攥紧刀,指节发白:“原来如此。”
韦长军和裴如海踏雪往黑风岭走,山风卷雪沫钻衣领。“破庙南坡有土坡,能绕去地窖。”裴如海苦笑,“当年帮槐宗画路线,总想着留退路,没想到现在用得上。”
近西坡老松,余涛从树后探身比“三”:“三个带刀的在庙门口晃!”韦长军猫腰靠近,庙门红布哗啦响,粗嗓门喊:“刘四!信使被抓,不对劲!”另一声音懒:“县丞儿子在手里,怕啥?那和尚报信说别来,咱们偏来,安全!”
“谁踩雪?”庙里骤喊。韦长军往树后躲,裴如海突然踩断枯枝,高声化缘:“贫僧讨碗热水,喝完就走。”
两个汉子举刀冲出来:“野和尚滚!”裴如海合十:“施主息怒……”话没说完,韦长军刀架汉子颈间:“动就抹你脖子!”余涛一锄头砸倒另一人。“别杀我!李三带五个弟兄来对账,名单在他身上!”汉子抖着哭。
马蹄声近,韦长军对裴如海道:“绑了他俩塞地窖,李三进庙就绕去他身后。”裴如海解袈裟布条捆人:“敢喊就埋雪堆!”
刚盖地窖板,庙门口就炸响李三的嚣张:“刘四!名单给我,好交差!”裴如海从缝里看,李三攥蓝布包,身后五个青袍人佩刀而立。“赏钱呢?”刘四迎上去。“少不了!”李三扔过布包,“三十七个流民,标了年纪手艺。”
“动手!”韦长军喊。余涛跃出打飞布包,韦长军刀指李三胸口:“记得小桃的娘?”李三狞笑:“那采药婆子早送京城,活不活看周主事心情!”
“你找死!”小桃举石头冲上来,阿旺跟着喊:“小桃姐我帮你!”林小婉赶紧拉住。这时坡下镖车轱辘响——疤脸镖师瞥见弓手箭尖反光,慌得弃车翻身上马,余涛一锄头砸中马腿,连人带马摔在雪地里。
李三见状吹铜哨,尖锐声响破雪雾,又往地上扔个硫磺火折子——槐宗特制的,燃着冒蓝烟,几十步外都能看见:“破庙到县城三里地!分舵的人半个时辰就到!”韦长军踩灭火苗:“余涛,带两人砍枯枝拦路!”
裴如海绕到李三身后,李三回身举刀砍来——刀鞘“赌”字赫然,正是当年裴如海欠赌债的押注刀。裴如海瞳孔骤缩,侧身一拳砸他手腕:“赌债早还清!你害流民的血债,今日偿!”李三刀落,被韦长军一脚踹跪。
余涛押着疤脸回来,弓手抬着黑布镖箱。林小婉撬开锁,半袋紫茎草滚出来,叶片发紫带泥。这时李三怀里蜡丸密信掉出,韦长军拆开,周显字迹刺眼:“流民懂采药医术者,优先送礼部侍郎府制秘药。”
“这是我娘采的禁药!”小桃扑过来攥草叶哭。张老中医赶过来,见草红了眼:“就是这草害我儿!西郊废窑有他们的作坊,去年我见槐宗往那儿送草!”
“初三先端作坊,再抓县丞!”韦长军话音落,张婆婆掏布包:“我攒的碎肉引狗,老赵爱喝的烧刀子也备着,抓县丞用得上!”
裴如海突然“嘶”了声,潘巧云回头见他袈裟袖口渗血,立刻掏艾草绒混药膏,轻轻敷上:“艾草止血。”裴如海僵着身,从怀里掏个艾草香囊,绣着松针纹:“昨夜编的,塞了松针安神,你熬夜缝补,挂衣襟上。”潘巧云接过,指尖触到温热布料,轻声道:“谢谢。”
众人往县城走时,雪停了,太阳钻出来,照得雪地晃眼。阿旺扛着紫茎草蹦跳,铜铃叮当作响:“这草能当证据不?”“当然。”韦长军点头。林小婉攥着刀走在旁:“周显害我爹,害流民,这次饶不了他。”韦长军拍她肩:“一起查,还公道。”
潘巧云走在裴如海身边,衣襟香囊飘出艾草香。“伤口疼吗?”“不疼,你敷的药管用。”裴如海望着县城轮廓,“事了,我再采艾草帮你做枕,流民也能睡安稳。”她笑着点头:“好。”
风卷着雪化的湿气,裹着艾草香与铜铃余韵,暖融融吹进心里。韦长军握着密信和名单,知道前路还有硬仗,但身边的脚步声、笑闹声,像一束光,淡了乱世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