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点头。许平笑道：“我这人向来不装模作样，但对敌人得摆足架势，对吧？”
朱传武嘴角微扬。三人昂首挺胸走进会客厅，里头烟雾缭绕，茶香弥漫。
茶香与烟味混杂，空气中弥漫着潮湿与古怪的气息。会客室几乎成了毒气室，从团团长到孔捷，再到这位二寨主，烟雾缭绕，不曾停歇！
二寨主懒散地瞥见有人进门，随手将烟袋锅子在桌上敲了两下。许平斜眼一瞧——黄铜烟杆，白玉烟嘴，好不精致！这烟袋锅子没几块现大洋可拿不下来，看来这家伙在鬼子那儿混得风生水起。
果然，一人瘫坐在客位，战战兢兢地捧着茶杯，白旗虽未挥舞，却仍挂在椅背上。而那耀武扬威、假模假式站起来的烟袋主人，想必就是二寨主谢宝来了。
三人定睛细看，谢宝来浑身珠光宝气，活脱脱一个暴发户。光秃的头顶四周毛发竖起，配上那张坑洼的鞋拔子脸，倒真有几分山寨恶霸的架势。内着小衣襟短打，外罩黑绸衫，这一身行头少说也得十几块现大洋。
最扎眼的是腰间那条宽皮带——那年头工业落后，普通人用布带缠腰已是常态，可他却挂着条鬼子皮带。许平虽不稀罕这类战利品，但这条皮带在谢宝来身上格外刺目。皮带旁别着把德国镜面匣子，俗称驳壳枪，做工精良，绝非日军仿制的劣等货色。
许平与朱传武交换眼神，再看谢宝来脚蹬考究棉布鞋，一身漆黑行头衬得他们三人愈发寒酸。
朱传武身上那套行头压根没换，准确来说就是358团标准的副官制服——深蓝色军棉袄。原本趾高气扬的谢宝来瞧见这身装备，脸色顿时变了，竟不由自主往后缩了半步。相比之下小鱼儿的打扮就寒酸多了，腰间草草扎着麻绳，后腰别了把老旧的镜面匣子。虽说这枪连膛线都磨平了，可这小子愣是练出了百步穿杨的本事。
许平早说要给他换新枪，却被一口回绝。这把老式镜面匣子能加装长柄托架，单发精度惊人，射程甚至不输鬼子的三八大盖。
战争拖到1940年前后，仿制王八盒子和德国驳壳枪的杂牌货遍地开花，质量却参差不齐。许平的兵工厂压根不造这些——轻武器专攻三八大盖和中正式通用的 ，重点全砸在炮弹研发上。在他看来冲锋枪纯属摆设，不如 适合山地巷战。这两种枪零件能互换，就算打得枪管发红，拆下撞针往雪地里插两下又能继续开火。
要是换成 或者花机关，威风是威风，可打光 就成了烧火棍。更别提那些娇贵零件，战场上哪儿找替补去？炮火方面许平搞了两手：常规迫击炮配机枪，另类的是汽油桶抛射 包——
他不确定这次鬼子若大规模进攻黑云寨能否守住，虽然可能失守，但他想做个模拟——利用巷战和黑云寨的地形优势，在后山构筑炮火阵地，让鬼子有来无回！
这是许平的初步构想，但眼下既要抢收秋粮，又要粉碎鬼子扫荡，还得联合其他势力协同作战，这个计划在他脑海中尚未完全成形。他正逐步理清思路，看到对方装扮时突然觉得有些滑稽。
\"我就是黑云寨大寨主许平！\"他大大咧咧地冲谢宝来摆手，\"你是谢宝来吧？你们那是王八寨...不对，是黑龙寨对吧？\"
谢宝来眉头紧锁，对方这般态度分明是在给自己下马威。但他惯于左右逢源，很快换上笑脸：\"对对，我是黑龙寨二当家谢宝来。以前我们叫王八盖子寨，现在您这儿是黑云寨。江湖中人总得讲些情面...\"
许平咧嘴一笑，径自坐上主位。朱传武和小鱼儿分立两侧，那个举白旗的喽啰灰溜溜躲到谢宝来身后。谢宝来暗自恼火：这小子平时吹嘘胆大，被人放两枪就吓破胆！
\"换茶！\"许平吩咐道。待香茶奉上，他瞥了眼怀表：\"大老远跑来辛苦了，要不今晚住下？\"
谢宝来暗自腹诽：正事还没谈就要留客？在他看来，这谢宝来就是个趋炎附势之徒。若非仗着失踪的堂兄谢宝庆，早就在王八寨混不下去了。如今投靠鬼子当伪军，更成了祸害百姓的败类。
许平心知肚明，鬼子扶持谢宝来已久，从他这身打扮就能看出端倪。这么晚派他前来，胆子倒是不小。自己说要留他过夜，瞧他那副鬼祟模样，心里怕是已经在盘算对策。
朱传武与小鱼儿交换了个眼神，都看出大当家这番话让那家伙慌了神。不过谢宝来也是见过世面的，突然咧嘴一笑：\"都是道上兄弟，走夜路不算什么。摸黑上来就是不想给大当家添麻烦，带完话就走，不必招待。\"
许平冷笑道：\"不急，先喝茶。\"两人饮茶时神色各异——许平气定神闲，谢宝来却眼珠乱转。他暗自心惊：许平竟不介绍358团的人，那 模样的只站在一旁，莫非是要给自己下马威？
谢宝来偷瞄朱传武，却被对方冷峻的目光震慑。他的随从更是吓得双腿发颤，被他一脚踹开：\"废物！要不是认路谁带他来？惊扰大当家了。\"说着向众人行礼。
许平直截了当：\"黑龙寨二当家有话直说。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你既能代表于明，也能代表某些人的意思吧？\"
谢宝来一怔，笑道：\"早闻黑云寨许当家快人快语。实不相瞒，我们大当家于明想与贵寨联手收粮。两家素有渊源， 中原粮市如何？\"
许平暗自冷笑：果然又是冲着粮食来的。他摆手道：\"收粮？县城的鬼子能答应？再说粮食收成还得看老天爷脸色。\"
许平甩袖瞥了眼谢宝来，\"你们大当家于明的名号我听过。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收这批粮食，是不是非得有人点头应允才行？\"
谢宝来面色骤变又迅速恢复，干笑道：\"大当家明鉴！这年头谁都不容易。您坐拥高山险寨，麾下弟兄要养活，山里又种不出庄稼，总得找条活路不是？\"
他搓着手凑近半步：\"不瞒您说，我们大当家已打点妥当。这批粮食您我各分一成半，剩下七成自有去处。眼下这光景，总比跟着八路喝西北风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朱传武那身358团军装刺得他眼皮直跳。
谢宝来后颈渗出冷汗。黑云寨与358团联手抗日早不是秘密，他这趟差事本就如走钢丝。可奇怪的是，他哆嗦的手指始终紧攥着衣角，仿佛攥着张看不见的保命符。
\"三成粮食听着诱人。\"许平突然拍案大笑，\"可七成喂了东洋狼，这买卖划算么？\"
\"大当家说笑了！\"谢宝来扯出个僵硬笑容，\"兄弟敢来自然有倚仗。您和358团高举抗日大旗，我们......我们这叫权宜之计嘛！\"
小鱼儿额角青筋暴起，被许平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1940年还搬出曲线救国这套，寒碜谁呢？\"许平忽然俯身逼近，\"让我猜猜——你兜里揣着的不是底牌，是 爷的催命符吧？\"
他转头指向朱传武：\"请358团弟兄站在这儿，就是要告诉某些人，黑云寨的枪口永远朝外。至于你们于大当家......\"许平冷笑，\"当年在县城当汉奸差点被砍头的旧账，需要我帮乡亲们回忆吗？\"
谢宝来闻言面色尴尬，正欲辩解却被许平抬手制止，\"过往是非不必再提。但你们黑龙寨盘踞王八盖子山沟，如今竟要死心塌地当汉奸。旁人我管不着——\"
\"可你既要投靠鬼子吃香喝辣，又要扯什么曲线救国的幌子，就别来寻我！你那点底牌早亮在明处，无非仗着鬼子势大。不如把算计都摊开说！\"
许平这番表态让谢宝来神色阴晴不定。他眼珠骨碌一转，忽然堆起笑脸：\"大当家这黑云寨兵强马壮，不像我们黑龙寨人单力薄。不如您开个价？\"
\"若肯联手护粮，事后您拿两成，我只要一成。况且...\"他偷瞄朱传武铁青的脸色，硬着头道，\"只要助皇军拿下大沽镇，剿灭八路武装，莫说粮食，即刻给您个皇协军混成旅番号，少将旅长头衔——\"
\"外加十万现洋，数万条枪，百万发 ！\"
见许平示意继续，谢宝来赶忙补充：\"咱们混成团归您节制。您可是少将，我们团长不过是个上校...\"
许平呷着茶冷笑：\"又是封官又是许愿，你们早该打出皇协军旗号了吧？谢副团长？\"
\"这不是要等秋收立功嘛...\"谢宝来搓着手，\"军饷补给自然丰厚...\"
\"就这点甜头？\"许平嗤之以鼻。莫说旅长，便是给个司令虚衔，对这 而言还不如真金白银实在。可眼下最紧要的粮食，似乎也难打动他。
秋收的粮食需要两支武装力量保护，同时还要配合日军进攻八路军。对方这些人肯定也会想办法抢夺粮食，许平虽然不会漫天要价，但必然要讨价还价！
谢宝来眼珠一转，嘿嘿笑道：\"当然还有好处。这次行动成功后，听说大沽镇就归你了。那片地盘由你掌管，我负责靠近县城的区域，随时能进城享受。\"
\"大沽镇虽然偏远，但油水也不少。山高皇帝远，你觉得如何？\"
以日军目前的兵力，最多只能派一个小队驻守大沽镇。这次日军集结重兵围剿八路军、黑云寨和358团，规模前所未有。难怪谢宝来敢许诺把大沽镇交给许平，这确实是个实惠的条件。
许平撇嘴道：\"这么说，老子以后就不用在山里吃苦，能去大沽镇当土皇帝了？\"
谢宝来谄媚地笑道：\"您既是旅长，又有钱有枪有权，再兼任大沽镇镇长，这身份可不一般啊！\"
这番话让朱传武暗自皱眉。他并非被条件打动，而是意识到日军对粮食和地盘志在必得。许平的判断完全正确——这次扫荡规模空前，日军不仅要消灭八路军，还想拉拢黑云寨，彻底扩张势力范围。
若黑云寨投靠日军，山区和平原都将落入敌手。相比358团和八路军，日军将占据绝对优势，甚至能轻松占领大沽镇。但许平是坚定的抗日分子，所以日军才派汉奸二当家谢宝来试探。
面对封官许愿的 ，许平故作认真地皱眉道：\"大沽镇确实不错...不过油水太少，不如把县城给我？\"
小鱼儿差点笑出声，朱传武却神色凝重。谢宝来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许平根本是在戏弄他。
谢宝来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嘴角勉强扯出一丝弧度，\"大当家的，您这要求未免太强人所难了吧？咱们谈正事，总得讲个你情我愿不是？\"
许平摸着下巴，目光灼灼地盯着谢宝来，\"我可没为难你。县城我至少要一半，这几万百姓挤在大沽镇根本安置不下！再说大沽镇实在太小，若能把县城分我一半，那才像样。\"
谢宝来强压着心头怒火，暗骂这简直是虎口夺食。但他深知此刻身处险境，绝不能得罪眼前这位煞星。他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既然大当家这么说，我只能回去禀报。至于上头答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