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晚吟揣着那包桂花糖，深吸了一口气，走出了凝香苑。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映在青石板上。
心定了，脚步却莫名有些发虚。
要去面对那个男人，要去撕开自己一直以来的伪装，要去承认那份她逃避了太久的心意……说不紧张是假的。
“王妃。”墨影如同往常一样，不知从何处现身，恭敬地行礼。
“王爷呢？”陆晚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
墨影面色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古怪，垂首道：“王爷……在书房。”
陆晚吟点了点头，径直朝着书房走去。她能感觉到墨影探究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但她没有回头。
书房门口，守着两名侍卫。
“王妃，王爷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扰。”侍卫硬着头皮阻拦。谁都看得出王爷今天心情极差，他们可不敢触这个霉头。
陆晚吟脚步一顿。果然还在生气。
她抿了抿唇，没有硬闯，只是放软了声音，对着门内道：“萧夜珩，是我。我们谈谈，好吗？”
门内一片死寂。
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陆晚吟等了片刻，心里那点鼓起的勇气像被戳破的气球，慢慢泄了下去。他还是不想见她。
她捏紧了手中的糖包，指尖微微泛白。
“好吧……那你先忙。我……晚点再来。”她低声说完，有些失落地转身离开。
走到回廊拐角，她却停下了脚步，悄悄回头望去。
只见书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墨影闪身进去，片刻后又出来，对侍卫低声吩咐了几句，神色凝重。
不对劲。
如果萧夜珩真的在书房里生闷气，以他的性子，要么直接吼她滚，要么干脆不理，绝不会这样毫无动静，还需要墨影进去禀报。
他根本不在书房！
墨影在骗她？或者说，是萧夜珩授意墨影骗她？
他去了哪里？为什么连行踪都要隐瞒？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夹杂着被欺骗的委屈和一丝慌乱。难道……她刚看清自己的心，他就要将她推开吗？
不，不会的。林楚楚的话还在耳边，那个男人在乎她，她比谁都清楚。
陆晚吟定了定神，没有声张，而是悄悄绕开了书房，找到了正在指挥下人做事的老管家福伯。
“福伯，您看到王爷了吗？我有些急事找他。”陆晚吟换上平日里温和的笑容，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
福伯是看着萧夜珩长大的老人，对陆晚吟这个救了王爷多次的王妃也极为敬重。他见陆晚吟神色认真，不疑有他，想了想，低声道：“老奴晌午后似乎见王爷带着墨青侍卫往西边侧门去了，像是……像是出府了。”
西边侧门？那里通往……
陆晚吟心头猛地一跳！
那个方向，是京郊，是那座温泉别院！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他去那里做什么？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脑海——他是不是……后悔了？后悔遇见她，后悔娶了她，后悔因为她而经历的这一切波折？所以想去那个一切错误开始的地方，做个了断？
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
不！她不允许！
“备车！”陆晚吟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坚决，“去西郊别院！”
……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陆晚吟的心也随着颠簸的车厢起起伏伏。
她紧紧攥着那包已经有些被手心的汗濡湿的桂花糖，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纷乱如麻。
他若是真的后悔了，她该怎么办？
她还能像之前那样，洒脱地拿着和离书离开吗？
一想到离开他，心口就像被生生剜去一块，疼得窒息。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早已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无法割舍。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处山峦的轮廓在暮色中显得模糊而沉默。
终于，马车在寂静的别院外停下。
这里似乎比之前更加冷清，守卫也稀疏了许多。陆晚吟示意车夫在外等候，自己提着裙摆，快步走了进去。
没有人阻拦她。或许萧夜珩早已吩咐过。
别院内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以及她自己急促的心跳和脚步声。
她凭着记忆，朝着那个她曾经“玷污”了祁王殿下的温泉院子走去。
越是靠近，她的脚步就越慢，心也提得越高。
院门虚掩着。
她轻轻推开。
月光如水，倾泻在氤氲着淡淡雾气的温泉池边。
然后，她看到了他。
萧夜珩没有泡在温泉里，他只是独自一人，静静地站在池边那块光滑的大石旁。
那里，正是当初他毒发倒下，而她为了救人，对他进行“人工呼吸”的地方。
他背对着她，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但在这朦胧的月色和雾气中，竟透出一股难以言说的孤寂和……萧索。
他微微低着头，视线落在空无一物的石面上，仿佛能透过时光，看到当初那个混乱又荒诞的场景。
他就那样站着，像一尊凝固的雕像，与周围的寂静融为一体。
陆晚吟屏住了呼吸，所有准备好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想过他可能在生气，在发怒，在借酒消愁，甚至想过他可能冷着脸让她滚。
唯独没有想过，会看到这样一幕。
他没有发泄，没有暴怒，只是在这样一个夜晚，独自一人，来到这个承载着他们最初、也是最不堪回忆的地方，沉默地站着。
这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让她心痛。
他是在缅怀？还是在告别？
她不敢想。
就在这时，背对着她的萧夜珩，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抬起手，指尖似乎想要触碰那块石头，但在即将碰到的瞬间，又猛地蜷缩了回来，紧紧握成了拳，骨节泛白。
一声极低、极压抑的叹息，随风飘了过来，轻得几乎让她以为是错觉。
“呵……”
那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自嘲，和无尽的疲惫。
陆晚吟的心，像是被那只攥紧的拳头狠狠捶了一下，又酸又胀，疼得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再也忍不住，抬脚走了进去。
脚步声惊动了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男人。
萧夜珩猛地转过身。
四目相对。
月光清晰地照亮了他的脸。
没有预想中的震怒和冰冷，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先是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随即被浓得化不开的复杂情绪占据——有惊讶，有疲惫，有被她看到狼狈的窘迫，还有……一丝迅速被掩藏起来的，脆弱？
他的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刻意营造的冷硬，“本王不是说过，任何人不得打扰？”
若是以前，听到他这样冷冰冰的语气，陆晚吟或许会退缩，会难过。
但此刻，看着他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的脸，看着他眼底来不及掩饰的情绪，她只觉得心疼。
所有的犹豫和胆怯，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她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仰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将手中那包桂花糖递了过去，声音轻轻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不是‘任何人’。”
“我是你的王妃。”
“萧夜珩，我们谈谈。”
萧夜珩愣住了。
他看着她递到面前的油纸包，看着她眼中不再闪躲的清澈和坚定，看着她微微泛红却执拗仰起的小脸。
这副模样的陆晚吟，陌生又熟悉。
不再是那个整日将“和离”挂在嘴边，时刻准备抽身离开的陆晚吟。
而是……一个敢于直视他，敢于走向他的陆晚吟。
他心头巨震，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轰然炸开。那强撑了一整天的冷硬外壳，在她这简单的一句话和那包透着甜香的桂花糖面前，竟开始寸寸碎裂。
他死死地盯着她，喉结滚动，一时间，竟忘了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