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太行山麓,黑山军大寨。
聚义厅内,火光摇曳,映照着一张张或彪悍、或阴鸷、或粗野的面孔。空气中弥漫着汗味、皮革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张燕端坐于虎皮交椅之上,身形魁梧,面容粗犷,一道刀疤从左眉骨斜划至下颌,更添几分凶戾。他麾下的头领们分立两侧,眼神不善地盯着厅中那寥寥十余人。
周晏站在中央,一身深色常服纤尘不染,与外间山野的粗犷格格不入。他身后,典韦与高顺一左一右,如同门神,目光冷冽地扫视着周围,浑身肌肉紧绷,仿佛随时会暴起发难。十余名亲卫则按刀立于厅口,虽人数远逊,气势却不落下风。
“周都督?”张燕的声音沙哑,带着审视,“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就带这么点人,闯我黑山聚义厅?就不怕我一声令下,将你剁碎了喂狼?”
周晏闻言,不仅不惧,反而轻笑一声,那笑声在肃杀的大厅中显得格外清晰。他上前一步,目光平静地迎上张燕压迫性的视线,语气从容不迫:“周某既然敢来,自然信得过张帅的智慧,而非仅仅依靠身边这几名勇士的武勇。若张帅是那等不分青红皂白、只知逞匹夫之勇的莽夫,恐怕也活不到今天,更无法在这太行山中立足多年。”
他这话说得不卑不亢,既点明了利害,又暗含一丝赞许,让张燕及一众头领面色稍缓。
“闲言少叙,”周晏不再绕圈子,直入主题,“张帅是聪明人,当知如今河北大势。袁本初病入膏肓,其子内斗,邺城旦夕可破。曹丞相奉天子以令不臣,扫平群雄,安定天下之势已不可阻挡。张帅与麾下弟兄,久居山林,虽得自在,然终非长久之计。粮草补给艰难,官兵围剿不断,弟兄们枕戈待旦,家眷提心吊胆,此中艰辛,周某虽未亲历,亦能体会一二。”
他话语诚恳,句句说到了不少黑山军头领的心坎里,有人不禁微微点头。
“曹丞相求贤若渴,胸襟广阔。对于张帅这等豪杰,只愿化干戈为玉帛。”周晏继续道,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丞相承诺,若张帅率部归顺,黑山军可编为正式官军,保留建制,由张帅继续统领。朝廷将划拨州县予以安置,分发田亩,使弟兄们及家眷能够安居乐业,从此不必再躲藏于这深山老林,担那‘匪寇’之名,子孙后代亦可挺直腰杆,做人上之人!此乃光明正大之途,远比在此地苦苦挣扎、朝不保夕,要强上何止百倍!”
“哼,说得比唱得好听!谁知是不是缓兵之计,等我们放下武器,再来个秋后算账?”一名满脸横肉的头领忍不住出声质疑,语气充满不信任。
周晏目光转向他,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那股久居上位、执掌生杀大权的气势瞬间弥漫开来,竟让那头领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我周晏,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开府仪同三司!一言既出,岂同儿戏?”他的声音带着冰冷的质感,“我既能十日平定淮南,一把火烧光吕布的四万铁骑,自然也有的是办法,将这黑山上下,梳理得干干净净!”
他话锋一转,从怀柔瞬间转为凌厉的威慑,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头领:“但,那不是曹丞相所愿,亦非我周晏所愿!丞相欲安定天下,我需要一个稳定的后方与助力,而非一片焦土和无穷无尽的麻烦!予你们生路与前程,于我,于丞相,于朝廷,有百利而无一害!我今日亲至,便是最大的诚意!若你们疑心,大可现在就将我拿下,看看我麾下大军,以及我留在许都的那些‘小玩意儿’,会不会踏平这黑山,为我报仇!”
一番话,软硬兼施,恩威并济。先是描绘了归顺后的美好蓝图,接着以赫赫战绩和强大实力进行震慑,最后点明利害关系,将选择权赤裸裸地摆在张燕面前。
厅内一片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众头领面面相觑,都被周晏这番胆识与气魄所慑。他们不怕死,但怕没有价值的死,更怕牵连家眷。周晏给出的条件,确实极具诱惑力,而他本人亲至的胆量,以及背后代表的恐怖实力,更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张燕死死盯着周晏,胸膛剧烈起伏,内心显然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他混迹江湖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物,但像周晏这般,看似文弱,却胆气冲天,言辞如刀,将利弊剖析得如此透彻,将人心拿捏得如此精准的年轻人,他从未见过。
良久,张燕猛地站起身,巨大的身影在火光下拉得更长。他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刀,寒光一闪!
典韦与高顺瞬间肌肉紧绷,几乎要扑上前去。
却见张燕并未挥刀砍来,而是手臂一扬,将那柄伴随他多年的战刀“哐当”一声,用力掷于周晏脚前的地面上,刀身插入木板,兀自嗡嗡作响。
他推开虎皮交椅,大步走到周晏面前,抱拳躬身,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又充满决绝的意味:
“都督以国士之胆魄诚意待我张燕,我黑山军岂能做那无义小人,行那不智之事?!从今日起,我黑山上下数万弟兄,愿归顺朝廷,效忠曹丞相,听凭都督差遣!若有二心,犹如此刀!”
掷地有声的誓言,在聚义厅内回荡。周晏看着眼前低下头的张燕,以及他身后那些同样躬身行礼的头领们,脸上终于露出了淡淡的、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笑容。
他弯腰,亲手将地上的战刀拔起,递还给张燕,语气恢复了平和:“张将军请起。此后,你我便是同袍,共扶汉室,安定黎民。”
至此,困扰曹军多日的粮道之患,被周晏以一场深入虎穴、胆识与谋略并举的冒险,彻底消弭于无形。北上的后勤命脉,再次变得畅通无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