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曹操与陈宫准备匆匆离去时,陈宫眼角的余光忽然捕捉到一丝异样——那名最先被刺倒的青年仆役周晏的手指,正极其微弱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划过沾染血污的泥土,留下了一道浅痕。
“且慢!”陈宫心头一震,快步上前蹲下身来。他伸手探向周晏鼻息,那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却实实在在地存在着。“孟德!此人尚存一息!”他猛地抬头,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急切,“吕公满门已遭不幸,难道连这最后一条性命都要眼睁睁看着消逝吗?”
曹操眉头紧锁,远处的犬吠声越来越近,每一声都敲击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他的目光在周晏苍白的脸庞和陈宫恳切的神情间来回扫视,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冰冷的字:“……速决。”
二人匆忙为周晏仍在渗血的伤口做了简单包扎。当抬起这个沉重的“累赘”时,曹操的手微微一顿——这个仆役比想象中还要轻,仿佛生命正在这具躯体里迅速流逝。他将周晏横置在马鞍前,自己翻身上马,沉声道:“走!”
吕家庄园的血腥气被抛在身后,三人在荒野中疾驰。马背的颠簸让周晏在剧痛中恢复了意识。
混乱的记忆如潮水涌来——他是周晏,一个向往平静生活的现代青年,却莫名成了三国时空里同名的小厮。还没等他适应这个身份,迎面而来的就是那道冰冷的剑光,以及那双充满杀意的眼睛。
曹操!是曹操杀了他!
求生的本能让他强行压下恐惧。多年职场历练出的应变能力在此刻苏醒,他清楚地知道,在这个乱世,在刚刚手刃故人满门的曹操面前,任何失态都可能招致真正的死亡。
他必须冷静,必须展现出价值。
“他醒了。”陈宫的声音从旁传来,带着疲惫与警惕。
马队应声而止。
曹操勒转马头,那双深邃的眼睛在夜色中如同猎鹰,精准地锁定了周晏苍白的面容。
四目相对的刹那,周晏能感觉到曹操握剑的手微微收紧。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巨大的不甘在心中涌动。他强迫自己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混合着痛楚与自嘲的苦笑。这个表情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显得格外诡异。
“将军……”他用尽力气让嘶哑的声音保持平稳,甚至带着几分事不关己的淡然,“这一剑……偏了分寸……”
他刻意顿了顿,感受着那道目光骤然锐利如刀。随后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出了石破天惊的话:
“看来……方才,心神不宁啊……”
夜风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曹操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握剑的手指节发白。陈宫更是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凝视着这个本该是蝼蚁般的仆役。
这不是一个寻常小厮该有的见识!更可怕的是,他竟精准地道出了曹操出剑时那一瞬间的心神激荡——因误杀故人而产生的刹那迟疑。
“有趣。”曹操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剑鞘与剑格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一个将死之人,竟敢妄测吾心?”
周晏强忍剧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却仍维持着那抹诡异的笑意:“将死之人……才看得格外分明。将军握剑的手……在刺入的瞬间……颤了分毫。”
陈宫忍不住插话:“你一个仆役,如何懂得这些?”
“仆役……”周晏艰难地喘息着,目光却毫不退缩地迎向曹操,“仆役也是人……将死之时,五感格外敏锐。将军方才剑势凌厉,却在最后一刻……泄了三分力道。”
曹操突然冷笑,剑锋骤然出鞘三寸,寒光映照在周晏脸上:“既知我心神不宁,可曾想过此刻我依然可以取你性命?”
“自然想过。”周晏闭上眼睛,仿佛认命般轻笑,“但将军若真要灭口,又何必容陈公说情?这一路上……将军始终未将我这累赘推落马背,难道不正是……心存犹豫?”
此言一出,连陈宫都愣住了。他这才意识到,这一路疾驰,曹操确实始终保持着稳定的骑速,丝毫未曾颠簸到马背上的伤者。
曹操沉默良久,突然收剑入鞘,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他俯身靠近周晏,目光如炬:“你究竟是谁?吕伯奢家的仆役,绝无这般见识。”
周晏迎着他的注视,轻声道:“将死之人周晏……不过是比旁人,更懂得察言观色罢了。”
夜色更深了。荒野上的三人各怀心思,命运的轨迹在这一刻悄然偏转。一颗本该熄灭的生命之火,正在乱世的寒风中顽强地重新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