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在狭窄的巷道中颠簸前行了一段距离,直到确认那些迅捷的黑影没有追来,李铭才在一个相对隐蔽的拐角处缓缓停下。
引擎没有熄火,低沉地轰鸣着,如同紧张的心跳。
车厢内,光线昏暗,空气混浊。
新上车的四名“清素”士兵瘫靠在冰冷的金属厢壁上,剧烈地喘息着。
血腥味、汗味和防化服上残留的化学药剂味混合在一起。
老何沉默地打开急救箱,示意他们处理伤口。
其中一人手臂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直流,他咬着牙,用没受伤的手笨拙地试图按压止血。
陈默团队的人分散在四周,没有靠近,手中的武器也没有放下。
强哥靠在车厢尾部,目光扫视着这四个不速之客,尤其是他们紧握着的步枪。
猴子和小周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眼神里充满了警惕。
短暂的、只有粗重呼吸声的沉默后,那名看起来像是军官、脸上有一道新鲜擦伤的中年男人率先抬起头。
他的目光扫过陈默、李铭,最后落在陈默身上,声音沙哑破碎:“…多谢。差点就交代了。”
感谢很干脆,但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陈默微微点头,直接问道:“‘清素’部队?这片区域什么情况?”
“原‘清素’第七行动小队,队长,张峰。”
男人简短地回答,同时示意同伴检查武器余弹,
“情况?呵…”他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
没有情况了。我们是掉队的,被冲散的…找路,或者…能喘口气的地方。”
他的用词让气氛更加凝重。
“找路?”
强哥冷哼一声,“那堵墙怎么回事?你们当兵的就弄出这么个玩意把人都关在里面?我们一路上可没少见你们‘清点’的成果!”
他意指那些被射杀的平民。
张峰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他旁边的年轻士兵猛地抬起头,脸上浮现出愤怒,却被张峰用眼神制止。
张峰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了下去:“墙…最初只是为了隔离,控制初期感染。命令是…阻止未经净化的人员离开。”
他顿了顿,“但后来…一切都变了。感染速度、变异种类…完全超出预料。伤亡激增…上面判断…核心区已无法挽回。”
他的目光扫过车厢内每一张脸:“‘熔断’协议最终阶段启动。
放弃无法撤离的哨所和人员,炸毁通道,建立最终隔离墙…彻底封锁。我们接到命令时,已经太晚了。”
“所以就在里面杀光所有人?”强哥逼问。
“命令是…清除一切活动目标,降低墙内威胁等级。”
张峰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我们只是执行命令。”
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陈默打断了对过去的追问,抓住了关键点:“你说变异种类超出预料?你们遇到了什么?”
提到这个,张峰和他手下士兵的脸色明显变得更加苍白。
“很多东西…”张峰的声音干涩,“初期的感染者…后来是速度极快的…像刚才那种‘迅爪’…力量巨大能撕裂装甲的…喷吐强腐蚀液体的…”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极其可怕的景象,
“…还有…通讯后期完全乱了。很多指令…对不上。频道里总是有杂音,有时是重复的旧命令,有时是…根本不该出现的频率。”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无线电信号?”
张峰肯定地点头,眼神凝重:“干扰非常严重。我们自己的加密频道都经常串频,收到…乱七八糟的东西。”
小周忍不住插话,声音有些发颤:“那我们收到的…青州湾安全区的广播?还有晨曦工厂的求救?那些警告…?”
张峰看向小周,眉头紧紧皱起:“青州湾安全区?广播?”
他脸上露出极度困惑和警惕的神色,“不可能!青州湾是第一批完全失联的重灾区!指挥部最后确认那里已被异常生物完全占据!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安全区广播!”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肯定:“晨曦工厂…那里三天前就被标记为高危禁区,所有对外通讯阵列按理说都被物理切断了!怎么可能还有求救信号传出来?!”
他的话像一记闷雷,在车厢里炸开。
“那…那些信号是哪来的?”猴子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惧。
张峰摇了摇头,脸色难看:“不知道。但我们遇到过…有小队收到友军信号,坐标清晰,求援紧急。赶过去后…
只有废弃的车辆和…等着他们的东西。还有时,频道里会突然响起…断断续续的哭泣声,或者…像是很多人同时在低声说话,却又听不清内容…甚至…”
他忽然停住,似乎不想再说下去。
角落里,那个一直沉默着包扎手臂伤口的年轻士兵突然低声啜泣起来,他抬起头,脸上满是泪水和恐惧,声音破碎:“…不止是杂音…上次…上次巡逻,头盔里的耳机…突然特别清晰…是我妹妹的声音…她在哭,说家里没吃的了,问我什么时候回去…叫我从人民路那边走,说那里安全…”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可人民路…早就是死地了…而且我妹妹…她明明在灾难第一天就…”
他说不下去了,把脸埋进膝盖里,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张峰猛地瞪了他一眼,年轻士兵立刻噤声,但那种冰冷的恐惧已经弥漫开来。
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无线电里那些清晰或扭曲的声音,那些充满希望或绝望的呼唤,那些秩序井然的广播…难道全都是…
陈默想起这一路收到的所有信号,想起那“悦耳”的安全广播和癫狂的警告交织的诡异画面,胃里一阵翻腾。
他们之前的所有犹豫和讨论,竟然都是基于一堆…
张峰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警告的意味:“关闭所有无线电接收。那不是信息。那是…别的东西。它在…试探。或者…在喂食。”
车厢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引擎的低吼声仿佛被无限放大。
那个年轻士兵极力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声,成了这寂静中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