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脚步匆匆,年味儿如同浸染的墨汁,在云城这片宣纸上愈发浓重地晕开。街头巷尾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红的、黄的、绘着花鸟鱼虫的,将冬日萧索的夜色点缀得温暖而喜庆。空气里终日弥漫着各种食物混合的香气——刚出笼的糯米糕、油炸的藕盒和春卷、腌制腊鱼腊肉的咸香,还有那几乎每家每户都在熬煮的、甜糯诱人的八宝粥的味道。
“墨香”书店也未能免俗。苏晚意早早地贴上了手写的福字和春联,是顾屿研墨,她执笔,字迹算不上大家风范,却自有一股清雅端正的气韵。窗台上也摆上了两盆娇艳欲滴的仙客来,为满室书香增添了几分鲜活的生命力。
顾屿看着苏晚意像只忙碌的松鼠,兴致勃勃地准备着年货,感受着这与北城截然不同的、充满了具体温度和琐碎细节的节日氛围。在北城,过年往往意味着更密集的社交应酬、更厚重的利益往来,是另一种形式的战场。而在这里,过年就是过年,是清扫庭除,是制备吃食,是等待归人,是实实在在的人间烟火。
这日,苏晚意拉着顾屿去赶年集。集市设在古镇最大的广场上,人声鼎沸,摩肩接踵。各种摊位琳琅满目,卖春联年画的,卖炒货干果的,卖鲜鱼活鸡的,卖各式糕点糖果的,还有卖小孩玩意儿和鲜艳头绳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熟人相遇的寒暄声,混杂在一起,热闹得让人头晕,却也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顾屿紧紧牵着苏晚意的手,生怕被人流冲散。他穿着深色的羊绒大衣,身材高大,气质清峻,在这充满乡土气息的集市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引来了不少好奇或善意的目光。苏晚意却如鱼得水,在各个摊位前流连,熟练地挑选着水灵灵的蔬菜、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还在一家老字号的糕点铺前排队,买了刚出炉的定胜糕和松花团子。
“尝尝这个,”苏晚意将一块还温热的定胜糕递到顾屿嘴边,眼睛亮晶晶的,“这家是云城最地道的。”
顾屿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软糯香甜的口感在舌尖化开,带着淡淡的豆沙和桂花香。他点了点头:“嗯,很好吃。”
看着他微微蹙眉适应这甜腻味道,却又认真评价的样子,苏晚意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发现,带顾屿体验这些最寻常的市井生活,看他从最初的些许无措到渐渐融入,竟成了她的一大乐趣。
采购完毕,两人手里都提满了大包小包。回去的路上,经过一家卖烟花爆竹的小摊,苏晚意看着那些包装喜庆的烟花,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孩童般的渴望。
“想放烟花?”顾屿注意到了,低声问她。
苏晚意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小时候最喜欢过年放烟花了。后来镇上出于安全和环保考虑,禁放了好些年,这两年才稍微放开,划定了特定区域。”
顾屿看着那小摊上各式各样的烟花,想了想,说:“那我们去买一些,除夕夜去指定区域放。”
苏晚意惊喜地看着他:“你真的愿意去?”
“当然。”顾屿答得理所当然,“过年,不就是要做这些事吗?”
他的语气平淡,却让苏晚意的心瞬间被填得满满的。他正在努力地,一点点融入她的世界,接纳她所热爱的一切,包括这些在他看来可能有些“幼稚”的仪式感。
腊月二十九,两人在书店里一起准备年夜饭的食材。顾屿负责处理需要力气的活儿,比如清洗厚重的莲藕,剁肉馅;苏晚意则负责更精细的,比如调制馅料,准备蘸酱。厨房里热气腾腾,充满了食物的香气和两人偶尔的低声交谈。
窗外,不知谁家已经开始吃年夜饭,隐约传来杯盘碰撞和欢笑声。暮色降临,古镇的灯火次第亮起,连成一片温暖的光河。
“顾屿,”苏晚意一边将包好的春卷码放整齐,一边轻声说,“这是我第一次,不是和外公,而是和……另一个人一起准备年夜饭。”
顾屿正在剥蒜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眸看向她。暖黄的灯光下,她系着围裙,头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脸颊因灶火的热气而泛着红晕,眼神温柔而满足。
他放下蒜,走到她身边,伸手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以后每一年,我们都一起准备。”他低声承诺,声音在厨房的烟火气里,显得格外真实而动人。
苏晚意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感受着这份踏实的幸福。过往的孤单与风雨,在这一刻,都被这浓浓的人间烟火气所驱散。
除夕夜,他们按照计划,带着买来的烟花,去了古镇指定的河边空旷地带。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同样来放烟花的人,大多是带着孩子的家庭,欢声笑语不断。
顾屿点燃了一支“手持电光花”,递到苏晚意手里。细碎的金色火花立刻喷溅出来,在她手中欢快地跳跃闪烁,映亮了她灿烂的笑容和清澈的眼眸。她又点燃了几支插在地上,如同种下了一小片金色的树林。
然后,他们一起点燃了几个大的升空类烟花。引信燃尽,伴随着“咻——”的声响,一道亮光蹿上漆黑的夜空,在最高点“砰”地一声炸开,化作漫天绚烂的星雨,五彩斑斓,照亮了下方仰头惊叹的人群和静静流淌的河水。
在烟花的轰鸣和光芒的明灭间,顾屿侧过头,看着苏晚意被光影勾勒的、带着纯粹快乐的侧脸,心中一片宁静圆满。这喧闹的、充满硫磺气味的、短暂易逝的美丽,此刻却胜过他曾经经历过的所有盛大辉煌。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而他何其有幸,在这江南古镇,找到了属于他的,最温暖、最真实的那一缕。新的一年,就在这震耳欲聋的喧嚣和极致的光亮中,携着无尽的希望,轰然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