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夙宵赶到梨山皇庄的时候,已是日落时分,太阳像个浅红色的灯笼,低低的悬在山巅。
落日余晖,衬着漫山秋天的萧索。
进了皇庄,一名守陵的老军头将二人领去了萧太后所在的后院。
才刚到门口,便听到后院里传来打砸声和哭骂声。
萧太后像疯了似的,一边砸东西,一边哭,一边骂。
抽抽咽咽,语焉不详,但大体还是能听得清楚。
不过是哭自己苦命,骂陈夙宵不孝之类的话。
陈夙宵驻足片刻,负手走了进去。
脚步声响起,萧太后听到动静,豁然转头,与陈夙宵四目相对。
“儿臣参见母后!”
陈夙宵不咸不淡的说道,只微微欠了欠身。
“皇帝啊,你来了!”
萧太后见到陈夙宵,终于不再发疯,反而理了理鬓边的乱发,嘴角扯起一丝笑容。
“来了。”陈夙宵点点头。
“你们都退下吧!”
萧太后正色,自有身为太后娘娘的雍容威严,沉声下令。
“是!”
随行伺候的宫女,以及带陈夙宵进来的老军头,齐齐拜别。
“你也退下。”
萧太后看向小德子,毫不客气的说道。
小德子微一迟疑,却见陈夙宵朝他挥了挥手。
“奴才告退!”
短短片刻,下人们走了个干干净净,皇庄小院里便只剩下’母子‘两人。
萧太后颤巍巍的,捡起一条折了一条腿的小凳子,自顾自坐了。
随后望着陈夙宵,沉默,然后失声大笑。
陈夙宵站在不远处看着她,面无表情,静等她发疯。
半晌,萧太后笑罢,得意的看着陈夙宵,满是戏谑的说道:“你来了,你终于还是来了。”
陈夙宵摸了摸鼻梁,哪里会猜不到萧太后的想法。
两人之间,就像一场博弈。
他来了,就代表她赢了!
“是,朕来了,但母后若是以为儿臣尚且顾忌那一点并不存在的母子情份,大可把您的笑脸收一收。”
“不是,哀家当然知道,与你没有半分母子情份。你所顾忌的,不过是那点可笑的脸面。所以...”
陈夙宵打断她的话头:“所以,母后想借此要挟朕?”
萧太后看着他,眼里多了几分嘲弄:“你非要这么说,也不是不行。”
陈夙宵笑了:“那母后不妨说说,想要朕做什么?”
“以太后礼仪,迎接哀家回宫。放征西军三百儿郎与吾弟一起出城,回归虎牢关。”
萧太后说罢,母子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就这两件事,缺一不可。否则,皇帝忤逆不孝的名声,将会传遍九洲四野。”萧太后略显紧张的补充,末了,还不忘威胁一句。
“就这?”陈夙宵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
“朕笑母后年老昏聩,就拿这么点小事也想要挟朕,是不是太过天真。”
“你...”
陈夙宵摆摆手,止住她即将脱口而出的怒骂。
“萧大将军无召领兵入帝都,犯的的杀头大罪。朕念其身为国舅,又多年镇守西北边关,劳苦功高,才没有责罚。无论拿到哪里去说,别人都会说朕一句胸怀四海,贤明厚德。”
“你有吗?”萧太后怒极。
陈夙宵一扬眉,抚掌笑道:“当然没有,朕其实很小心眼,若非萧家主要宗亲都在西北,朕早就灭了萧家满门。”
萧太后闻言,不由的越发得意起来。
多年筹谋,将萧家一点一点的搬去西北。虽然无法触及朝堂中枢,位极人臣。
但如今,作为名副其实的西北王。
任何时候都能进退有度,谁敢说不是一招绝妙的棋招。
哪里用的着像徐寅那个只会打伏的二傻子,把身家性命都放在帝都,最后落了个横死的下场。
想到这些,萧太后更是笑的志得意满。
看向陈夙宵的目光全是挑衅,瞧,你是皇帝又怎样,能奈我何?
“再说了,母后来皇庄守陵,焚香祈福,乃是为国积运。若说是朕强迫的,母后脸面又当置于何地?”
萧太后一听,脸色渐显灰败。
什么是大义,这才是大义。
陈夙宵仿佛站在大义的制高点上,正俯视嘲笑她玩弄那点小心思。
“你...我...”萧太后呐呐不知该如何应对。
陈夙宵嗤笑一声,接着说道:“母后是不是还忘了一件事,萧妃快要生了吧。”
“你想干什么?”萧太后大惊失色。
如今萧芸身在冷宫,肚子里怀的可是她亲儿子陈知微的种。
陈夙宵笑道:“朕想做什么,当然取决于母后您,以及萧大将军想做什么。”
“你...”萧太后气的脸色铁青,含恨道:“你早就算好的,对不对。”
陈夙宵赧然:“母后这么认为,也无不可。”
“你好狠的心!”
“自不及母后之万一。”
“滚!哀家再也不想见你。”
萧太后声嘶力竭的怒吼起来,满脸狰狞。
陈夙宵依旧云淡风轻:“母后闹绝食也要朕来梨山一趟,该不会就这点小事吧?若还有其它事情,一并说了,朕都接着。”
萧太后颓然失色,此时方觉,当初的决定到底是有多错误。
原以为把陈夙宵推到明面上,与太子一党争的你死我活。
而将陈知微隐在暗处,只待两败俱伤,好坐收渔利。
结果,小猫被她养成了猛虎,已然彻底脱离了她的掌控。
这种感觉,令她极度不安,惶恐。
“走,你走,哀家不想看到你。”
陈夙宵咧嘴一笑:“那母后可得好好活着,正好为太祖太宗日日焚香祈福,护佑我大陈国柞万年。”
萧太后像是斗败的公鸡,颓然叹道:“等芸儿生了,能把孩子抱过来给哀家看一眼吗?”
陈夙宵暗自撇撇嘴,陈知微和萧芸可是亲表兄妹,生出来的孩子都不一定正常。
“那就要看母后的表现了。”
陈夙宵笑着,转身朝外走去。
“皇帝!”萧太后在后方嘶声喊道。
“母后放心,我大陈以孝立国,朕会亲自下召,召回萧大将军嫡孙于朝中任职。相信他会承蒙祖荫,光耀门楣的。”
话音一落,陈夙宵再不停留,大踏步朝外走去。
身后传来萧太后压抑的哭喊声。
母子搏弈,她一败涂地。